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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瑄伏在竹林里静观,觉得很奇怪。这个人被称为侍中,想来是一名高官,然而看起来很年轻,而且身怀武艺,言谈举止明显是江湖中人。最奇怪的是,他还和一个“仙姑”交情不浅。所谓仙姑,大约是个女道士。

那个手下此时低声问道:“侍中猜出是什么人了吗?”

卢侍中轻轻哼了一声,道:“这人是谁,我大致有数,还得回去和师姊商议一下,此时不能多说。你先去吧,瞧瞧那三个人往哪边去了。”那手下遂离开了。

停了停,只见卢侍中抬起头,击了一下掌,道:“出来吧!”

沈瑄大吃一惊,难道他早就发现自己了?正要跳下现身,忽然看见对面竹枝上飘然落下玄衫一袭的人影,盈盈上前,却并不向卢侍中行礼,只是侧身站着。只见她转过脸来,双眼清波一闪,沈瑄几乎头晕目眩——是蒋灵骞!

沈瑄万不料她会在这里出现,不禁紧紧地盯住她的脸。只觉得她比起在太湖上分手时清减了一些,面色也有些不对。沈瑄看在眼中,忧心至极。

只听卢侍中道:“我昨天交代你的话没忘了吧?现下得看你的了。收拾收拾,照我计划行事。旁的事情想来也不用我吩咐了,今后我自会派人与你联络。”

蒋灵骞缓缓道:“我不去做这个卧底。”

卢侍中并不反驳她,来回踱了几步,和蔼地说:“蒋娘子,你不肯为我做事,仍是以为我始终在胁迫你吗?”

蒋灵骞不语,卢侍中又道:“当时你败在我手下,本来我可以轻轻松松取你性命,却饶过了你。后来,我也给了你选择:我问过你是要做宫人,还是要做我的随从。是你自己不愿入宫侍奉,那么随从就有随从的规矩,并不是以此胁迫你。这在当初也是说清楚了的。请你平心而论,这一个多月来,我待你如何?”

卢侍中这些话说得温柔至极,沈瑄听着大不是味儿。可是蒋灵骞只是淡淡道:“你对我很好。”

卢侍中道:“很好说不上,不过我自忖总比钱九那个伪君子讲义气。蒋娘子,你自幼孤苦,无所归依,总不成独自一人在江湖上飘零一辈子。你既然跟随我了,我自会好好照顾你,凡事也会为你考虑。我固然是要你为我做些事情,但也是合作,不是我一味利用你。譬如现在,我明白告诉你,我要对付罗浮山汤家。而你呢,你不愿嫁给汤慕龙,但悔婚是很难的。咱们联手弄倒了汤家,各偿所愿,不好吗?”

蒋灵骞淡淡道:“可是这样做很不仁义。”

“你说什么?仁义?”卢侍中哈哈一笑,“小妖女你和我说仁义?”

蒋灵骞望了他一眼,道:“似你这般心肠歹毒的人,居然说起合作了,那我为何不能谈谈仁义?”

卢侍中气得脸色铁青,扬起手来就要朝蒋灵骞的天灵盖击下。手掌到了半空,却又停住,挥了挥道:“反正任务是给你了,今天起,你也不必再跟着我跑。去不去做你自己拿主意,生死利害你还是明白的。”说完转身钻进竹林走了。

蒋灵骞还立在原地,轻轻道:“你以为我怕死吗?”

沈瑄听着不对,想跳下去与她相见,忽然觉得四肢僵麻,动弹不得,不觉又急又恼。正讶异间,却觉得身子被人拎了起来飞也似的行走。原来他听得太专注了,竟不知不觉被人点了穴。只听一个声音道:“傻小子,醒醒啦,听够了还不走。”

沈瑄就这样被楼荻飞带回了简寂观。楼荻飞给他解了穴,仍旧送入那间密室。沈瑄看见卢淡心坐在蒲团上,正瞧着他。他心中牵记着蒋灵骞,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向卢淡心拜道:“道长,适才晚生失礼了。”

卢淡心微笑道:“不妨。”

楼荻飞对卢淡心道:“师父,弟子已经查明了加害汤君的人是谁。”

卢淡心无奈地一笑,道:“不必说了,我已猜到。”

“师父打算怎样?”楼荻飞道。

“还能怎样?”卢淡心似乎有些伤感,又有些无措,“又不是第一次。好在汤君救过来了,就由他去吧。”

沈瑄疑惑不解,不知卢淡心何以是这样的态度。楼荻飞却像在意料之中,不再问什么。

楼荻飞出去之后,卢淡心转头道:“沈君,你的事情,贫道已尽知,这原怪你不得。”

沈瑄不禁满面通红,正待道歉,听卢淡心又道:“只是有些话不得不告诉你。我与令尊总算是旧交,你小时也曾见过的。我倘若不管你,也对不起烟霞主人和洞庭医仙对我简寂观的恩义。不必惊讶,你的绝妙琴艺和医术,应是从令祖母若耶溪陈氏一脉传下,当世再无一家有此绝技,贫道早就猜出你的来历了。”

沈瑄看见卢淡心满是皱纹的脸上全是慈爱之色,也就坐在他下首,恭恭敬敬听着。卢淡心闭了一回眼,问道:“沈君,令尊仙逝之时你尚在稚龄,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

沈瑄一听这话,眼前又闪出了那可怕的画面:大厅里父亲颓然倒地,流出的血似乎比一个洞庭湖的水还多。他好不容易才从这种记忆里挣脱出来,木然点了点头。卢淡心道:“你知不知道,令尊究竟是因何而殁?”

“家母一直不肯说。”沈瑄道,忽然想起去年乐秀宁告诉他的话,“据说与天台宗有关。”

卢淡心点点头:“详情知者寥寥,大家都隐讳不提。但这是你的杀父大仇,你须得知道。”

沈瑄忽然觉得心如铁石一般冷。乐秀宁留下的哑谜,不料要被老道长揭开了。

卢淡心缓缓道:“令祖是江南武林之泰山北斗,德高望重,威名盖世。他在花甲之年,集毕生武学修为之大成,写下一卷书,叫作《江海不系舟》。但这卷书他一直没有传给任何一个弟子,直到临终之前才留下一句话,要将此书传给天下剑术第一之人。”

“竟不留给三醉宫吗?”沈瑄问道。

卢淡心道:“是啊,令祖唯天下英才是认,胆识过人,可也委屈了自己的儿孙。不过当时大家猜测,其实还是要把书留给洞庭弟子的。当年三醉宫中有四仙,最小的一个不独得了你祖父真传,并且还另有奇缘,学会一种神奇的剑法,一柄长剑打遍天下无敌手。令祖说是传给剑术第一的人,其实还是想传给他的小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