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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半,北方的深秋季节天色已开始暗淡。常有穿行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道路上,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就是儿子的学校,于是转个弯朝那边骑去,停在距离校门不是太远但足够隐蔽的一棵杨树旁。
此时距离放学还有二十分钟,城堡形状的气派大门前横七竖八地停满了接孩子放学的车辆,其中很多是价值不菲的豪车,就停在黄色的网格状禁停线上,司机大都开着车窗,男的或是把脚架在窗户上躺着养神或是吸着烟,女的一般是对着化妆镜补妆或者隔着窗户跟相识的家长聊天。来往车辆暴躁地鸣笛,行人也大都带着怨气喊叫,卖玩具和糖葫芦的小商贩在没被禁止摆摊的地方撑起摊子大声吆喝,十分吵杂。
其实最初选择把孩子送进这所全市最好的学校时常有跟田慧持有不同的意见。
田慧觉得她和常有之所以这么没出息就是因为上学时都没好好学习没考上大学,所以她不惜节省一切开支,付出高昂的学费把常久送进这家幼儿园,这样可以让常久上最好的小学、最好的初中,获得最好的教育资源,进而考上重点大学。在她眼里拿到重点大学文凭就是成功。
常有则觉得时代已经变了,再也不是他们父母那一代人拿着文凭分配到岗位然后成为佼佼者的时候了,这个时代有无限的可能,最成功的教育是让一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不断认识自我,在面对人生路口时能够做出正确的抉择,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做不到这样,即便考上重点大学也是一个书呆子,即便有个安稳的工作也不会幸福。
妻子常说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但常有固执地认为,在现今社会里,父母就是孩子的起跑线,父母也还年轻,应该想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躲在“一心为了孩子”的借口中,把未实现的梦想都压在孩子身上。
经过一次激烈争吵,常有最终妥协了,他没有被说服,只是不想让妻子每天都生活在遗憾中。
让常有欣慰的是,常久是个懂事的孩子,安静地上课,安静地参加活动,从不跟同学争抢玩具,这一定程度上取得了老师的好感,弥补了逢年过节时他们家送去的寒酸礼物。但反过来,这也让常有赶到心酸,孩子实在太懂事了,懂事到已经失去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不要零食,不要吃穿,老师的批评和奚落都藏在心里,从不对他们两口子讲。有一次老师要求孩子跟自己家的车合影,他们俩生怕伤害孩子自尊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常久却是笑嘻嘻地跨上他的电动车让他们照相。
孩子说:“我爸的车最快了,放学时别人都堵在门口,我最先到家。我最棒!”当然,常有注意到过每次放学时常久看着同学登上高大吉普车投来得意目光时的羡慕。
时间流逝,更多车辆汇聚,跟他家庭条件差不多的家长纷纷骑着电动车扎到校门口,田慧也在其中。而后放学铃响起,孩子们以班级为单位被领到大门口,有的孩子有说有笑,有的孩子吵闹着要买门口的好吃的,有的家长拿着玩具,常久则是默默地跟老师挥手再见——即便老师根本没有注意他,拉住母亲的手,母子俩悄无声息地离开。
能看他们娘俩一眼,常有已经心满意足。他朝不同的方向驶去,心里暗道:“相信我,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回到家时天黑了,宁静的村庄里回荡着狗叫。常有打开灯,尽量避开母亲的遗像寻找于阿姨口中的日记本,他觉得日记本肯定会留下,因为母亲几乎留着他们两口子年轻时候用过的所有东西,应该不会把最能代表记忆的日记丢掉。然而他翻遍所有箱子柜子,又找遍所有夹空,均是一无所获。他想了想,又锁上门回到小卖店。
小卖店是母亲一手开起来的,那年厂子黄了以后,设在这里的代销点也搬走了,政府鼓励下岗工人自主创业,常母用自己分得的那套家属房跟别人置换了临街这个小一些的房子,经过简单改造,变成可以经营的门脸。时至今日,常有都记得冬天时母亲骑着三轮车把他罩在一个塑料棚子里到城里批发点进货的情景。为了省几毛钱,母亲叉着腰跟人家讨价还价。
小时候他从来没关注过母亲是不是漂亮,现在想起来,当年的母亲跟人吵架的模样也一定很美吧?
房子有里外两个屋,原本临街的大屋是卧室,里面的小屋是厨房。改造之后卧室的炕扒了,修了一条火墙,火墙对面是玻璃柜台和箱柜一样的货架。天气凉的时候母亲就把火墙烧热,顾客过来买东西会在那上面坐着拉家常。里屋的厨房原本只剩下一口锅,其余空间用来存货。常有接手之后才又在那里修了一截短炕,因为那时候有一些外地来打工的人在附近租住,这些人早出晚归,基本都是大清早或者晚上过来买东西,住在这里可以方便他们,也能多赚一点钱。
也许母亲把日记藏在了小卖店的某个地方,毕竟她不会想让孩子了解自己的心事。常有一边鼓励自己,一边翻找小卖店所有能装得下日记的空间,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还可能在什么地方呢?常有回到柜台前思考,忽听窗外的道路上响起脚步声。
来者是吴大叔,买了一瓶酱油。付完钱后,吴大叔道:“常有啊,我来前儿道上听着厂子那边呼啦呼啦地好像有很多车,你知道是咋回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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