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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辛苦地创造机会和他在一起,可真在一起时,我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会沉默,常常都是张骏一个人讲话,我专注地倾听,他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常常逗得我笑。

有时候,他也不讲话,我们就只能沉默,我很怕他会觉得我无聊,怕他以后放学时不想和我一起走,所以一旦他沉默下来,我就又拼命地想话题,却怎么都不知道能讲什么,只能问他:“你觉得今天早上的那道题有没有更好的解题方法?”或者,“昨天的那道题我又发现了一个方法去做”。所以,我们两个在学校颇有名气的差生,竟如同最热爱学习的好学生一样,孜孜不倦地讨论数学题。而我在很多年后,才反应过来问自己,究竟是沉默着更无聊,还是讨论一道枯燥的数学题如何能多一种解法更无聊?

不过,也会有例外,河里的水比较浅的时候,我们会下河去玩,我们俩弯着身子,在河水里翻来翻去,寻找漂亮的小石头。

累了时,两个人并肩坐在大石头上,脚泡在河水里,一边踢着水玩一边休息。河水让人放松,即使沉默,我也不再刻意找话,我们常常一句话都不说,就是晒着太阳,享受微风。

一起的时间过得总是分外快,我总会突然去抓他的手看表,发现已经是午饭时间,急匆匆地跳起来穿鞋:“我要回家了,再见。”

他懒洋洋地站起来,一边穿鞋一边说:“明天见。”

想到明天还能见,我们还能一起走路,一起玩水,我就觉得无限幸福,走路都像在飞。

每天早晨,我都是迫不及待地赶向学校,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他,和他一起学习,一起玩。

有一次,他躺在石块上睡着了,我一个人坐在旁边踢着水玩,偷偷看他的表,发现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可他一直没醒,我犹豫了下,没叫醒他,反而拿着自己的凉帽,替他挡去阳光,由着他睡。

我举着凉帽,坐在他身边,凝视着他睡觉的样子,一只手举累了,就换另一只手。我觉得我的心和夏日的阳光一样明亮,和眼前的河水一般温柔,只要他在这里,我就愿意一直守着他。

他睡了很久后才醒来,半支着身子坐起来,我立即把凉帽扣回自己头上,眼睛看向远方。

他看着我,微笑着说:“你错过吃饭时间了。”

我低下头边穿凉鞋边说:“没有关系。”好像很着急回家,其实,我是不敢看他。

我急匆匆地要走,他问我:“你回家晚了,你爸妈会骂你吗?”

我老实地回答:“大概会说我几句,不过我不在乎,他们有时候有点怕我,不敢说重话的。”

我的话有点匪夷所思,他却好像能明白,没什么诧异表情,只是笑笑。

我已经走了,突然想起,他似乎从不着急回家。我回头,发现他仍坐在石头上,忍不住跑回去,站在桥上问:“你不回家吗?”

他抬起头:“我们家没有人,我回不回家无所谓。”

我愕然,不是说他上面有四个姐姐,他是他父母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所以全家上下一起宝贝吗?

“你不是有四个姐姐吗?你爸妈呢?”

他笑着解释:“我爸爸是做工程的,工程在哪里,人就要在哪里;我妈妈常年住在成都,帮我大姐带孩子;二姐在深圳工作;三姐住电视台的单位宿舍,正忙着谈恋爱;四姐刚考上大学,去上海读书了,家里现在只有我。”

“那谁给你做饭吃?”

“有一个老家来的阿姨照顾我,不过她从不管我。”

我立在桥头,沉默地站着。

他仰头看了我一会儿,温和地说:“回家去吧,你爸妈该着急了。”说完,站起来,准备离开。

我问:“你去哪里?”

他攀着栏杆翻上桥:“去找朋友玩。”

我心里很舍不得他走,很想说,我们一起去玩,可我嘴上说不出来,只能一步步地走回家。

暑假里不补课的时候,我会去李哥的游戏机房看小说。

一个跑车的朋友从新疆带了一株葡萄藤给他,小波把它种在墙角,又用铁丝和竹竿搭了架子,现如今藤架上已经一片碧绿,我喜欢坐在那里看书。

李哥在忙新的生意,把整个店都交给小波和乌贼打理。有人买东西时,小波就出去看一下;没有人时,小波就一边打台球,一边和蜷在葡萄藤架下的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隔三岔五地会有人来赌球,有时候小赌,有时候大赌,大赌的时候,李哥常常会清院子,锁住院门,派人守在店里面,不许别人进来。有一次清场子的时候,我正好在,小波没赶我走,李哥和乌贼也就都不管我,由着我自由进出。我在一旁看多了,渐渐看出了几分门道,来赌球的有身上文着刺青、满嘴脏话的人,可也有穿着精致、客气礼貌的人,三教九流这个词语用在这里应该挺贴切。

小赌的时候,我偶尔也会下注,小波同学很争气,从没有让我输过钱,靠着他,我那微薄的零花钱在买了橘子汁后,还能买一些我喜欢的书和从附近的租书店租书看。有了租书店,我开始能全套地看古龙,最喜欢《欢乐英雄》,看了一遍又一遍,只因为那里面没有孤独。

看书看累了,如果没有人,小波就教我打台球,一个姿势一个姿势地纠正。我的小脑不发达,体育课的成绩一向不好,但是对这种半静态的智力体育却有点天赋,很快就打得有模有样。

有时候,李哥和乌贼都在,我们四个就坐在葡萄架下打双扣。刚开始李哥和乌贼都嫌我小不点,不愿意和我一家,就小波老好人,不计较输赢,肯和我一家,带我玩。

输了的人,需要在脸上贴上白纸条,我们俩常常输得一张脸上,纸条都贴不下。

等规则都掌握熟了时,我打牌渐有大将风度,用李哥的话说,沉得住气;用乌贼的话说,够阴毒。小波打牌本就很有一套,再加上我的配合,我们俩常常打得李哥和乌贼满地找牙。他们想把我和小波拆开,我不干,以前瞧不起我,如今我才不要和你们一家!

李哥和乌贼都笑我记仇,我龇牙咧嘴地说:“不记仇的人也不懂得记恩。”管他们怎么取笑,反正我只和小波一家。

有时候,我们四个竟然玩官兵捉贼,我最喜欢做打手,拿着铁尺子逮谁打谁,乌贼总是耍赖,我就追着他打,葡萄架下,我们常闹成一团。

我一改之前的乖巧沉默,开始爱笑爱闹、张牙舞爪。乌贼总和小波抱怨,以为领养了只猫,不料是只小豹子。小波笑嘲:“谁叫你爱招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