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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如沸,穿透雕花窗棂,在议事厅金砖地面上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声网,混着廊下铜盆里睡莲的甜腻气息,蒸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侯爷的指节叩在酸枝木案头,笃笃声响里,摊开的账本哗啦啦抖着页脚,墨迹未干的赤字在明晃晃的日头下泛着刺目红光,像极了姜柔方才咳在绢帕上的血点。
“绸缎庄亏损百两,米行账银对不上。”侯爷喉头滚过闷雷般的低吼,鱼尾纹深刻的眼角狠狠抽着,“婉丫头,你就是这么管家业的?”
姜婉垂眸望着账本上突兀的红痕,指尖轻轻抚过“损耗”二字边缘毛糙的纸纹。三日前她亲手用镇纸压平的账册,此刻却像被暴雨泡过的枯枝,皱巴巴蜷在案头,那些被篡改的数字张牙舞爪,墨迹晕开的弧度还带着潮气——分明是昨夜新填的痕迹。屏风后传来细不可闻的呼吸声,绣着并蒂莲的月白裙角在鎏金屏风缝隙里晃了晃,像条藏在暗处的蛇。
“父亲容禀。”她福身行礼,湖蓝广袖扫过青砖,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沉水香。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香方,她今早特意多撒了些在熏笼里,“这些账目半月前核对时并无差错,且都盖了验讫章。若说亏损……”
“够了!”侯爷抓起紫铜镇纸砸在檀木桌上,木屑飞溅间,镇纸边缘的瑞兽纹磕出道白印,“你妹妹跪在我书房整整一夜,捧着账本哭得双眼通红!她说前日去库房清点,发现货物与账册相差甚远,这才……”
屏风“哗”地掀开,姜柔跌跌撞撞扑到侯爷脚边,鬓边绢花歪得几乎坠地,露出耳后新添的红痕——定是昨夜急着篡改账目,被秋菊的烛台烫的。她膝盖磕在金砖上,发出闷响:“父亲,姐姐平日里操劳,柔儿本不想多事。可这些亏空若是被御史台知晓,侯府的脸面……”她突然剧烈咳嗽,指尖绽开几点血渍,却在抬眼间与姜婉目光相撞,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住口!”姜婉上前两步,素白裙摆掠过姜柔蜷曲的手指,腕间玉镯轻响。她指尖点在“亏损记录”处,墨色在阳光下透出淡淡草酸黄:“妹妹说核对到寅时?可这墨迹分明是卯时以后所书。且这簪花小楷的笔锋……”她袖中滑落的月白帕子盖住姜柔慌乱缩回的手,“与妹妹前日抄写《女诫》时,在‘夫者,妻之天也’句尾顿笔的习气如出一辙。”
姜柔脸色骤变,指甲深深掐进侯爷衣摆,金丝绣线在她掌心绷出细痕:“父亲,她血口喷人!定是发现事情败露,故意拿字迹做文章!”
“还敢狡辩!”侯爷甩开她的手,转身将一摞羊皮纸摔在姜婉面前,封蜡裂开的脆响里,绸缎庄朱红印鉴刺得人眼眶发酸,“掌柜今早差人快马送来密信,说有人持我手谕调走二十匹云锦!你且说说,这手谕上的朱砂印,为何盖得这般歪斜?”
姜婉展开信纸,在“持信者佩戴并蒂莲银镯”一行小字上顿了顿。日光斜斜切过姜柔腕间,那对李氏陪嫁的银镯正随着她颤抖轻轻碰撞,莲花瓣边缘还沾着些草酸痕迹——与她方才在账本上所见的褐色斑点分毫不差。
“父亲可还记得,妹妹十三岁生辰时,曾央母亲将这对镯子改小?”她声音轻缓,却像把细刀剖开绸缎,“匠人在莲花蕊里刻下的‘柔’字,此刻怕是还沾着新填的金粉。”
姜柔猛地捂住手腕,银镯与青砖相撞,碎成两截。李氏从偏厅冲出来,月桂院的檀香还沾在衣褶里,却掩不住眼底的惊惶:“老爷!就算柔儿去查账,也是为了侯府着想!这丫头掌家以来独断专行,分明是想架空我们母女……”
“母亲这话说得有趣。”姜婉打断她,从锦囊里取出个细颈瓷瓶,瓶口还沾着褐色粉末,“三日前,阿福在账房后巷撞见秋菊,她怀里掉出的草酸瓶上,正绣着妹妹惯用的缠枝莲纹样。”锦帕展开,露出几星斑驳痕迹,“至于云锦——”她转向管家,“张叔,库房的封条可还完好?”
老管家颤巍巍点头,从袖中取出半片火漆:“今早跟着大小姐去查库,原封未动。那二十匹云锦,好端端在樟木箱里搁着呢。”
侯爷的脸色由青转白,盯着姜柔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剑。姜柔瘫坐在地,眼泪砸在账本上,晕开一个个墨色小团:“父亲,我只是想证明自己!这些年姐姐处处压我一头,侯府上下都只看得见她的好,可我才是……”她忽然噤声,望着侯爷攥紧的拳头,喉间发出细不可闻的呜咽。
“证明自己?”侯爷抄起茶盏砸向立柱,茶盏砸在立柱上,碎成三瓣,残茶顺着柱身蜿蜒而下,在青砖上洇出暗褐色的泪痕,恰似姜柔此刻的脸色。“你母亲中饱私囊时,你在一旁研磨;她调换襁褓时,你在一旁望风!如今竟敢栽赃嫡姐,当侯府是你们母女的戏台?”他转向姜婉,目光里的雷霆渐息,“婉丫头,你说该如何处置?”
姜婉福身行礼,广袖垂落如静水:“按家规,禁足期间篡改账目当杖责三十。但念在妹妹……”她顿了顿,望着姜柔突然亮起的眼底,“不如让她去库房,每日卯时起清点货物,直至将功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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