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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祠堂,苏怀青踩着露水浸透的青苔,缓缓跪在井台边,神情凝重而哀伤。昨夜从井底捞起的青铜婴骸安静地躺在襁褓中,天灵盖的银簪已锈成青黑色,簪尾刻着蝇头小字 ——“阿满”。这两个字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恍惚间,她听见井底传来婴孩的呓语,一声声唤着 “阿满”,混着青铜铃音在耳膜上刮擦,仿佛在唤醒一段被尘封已久的记忆。
“二小姐,这井…… 吞过叫‘阿满’的伢子……” 村东棺材铺的老刘头缩在槐树后,手中的黄纸钱簌簌发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他声音颤抖地说道,“光绪十七年腊月,戏班杂役阿满溺毙在这井里…… 死的时候…… 肚皮鼓得跟怀胎十月似的……” 老刘头的话如同一股冷风,让苏怀青不禁打了个寒颤。
话音未落,井水突然翻涌如沸,水面剧烈波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挣扎。苏怀青俯身望去,水面浮出三十枚铜钱,每枚钱孔都穿着一绺胎发,发梢皆缀着米粒大的银锁片,刻着 “阿满” 二字。锁片遇水发烫,竟将铜钱熔成赤红,在青砖上烙出卦象:“巽为风,入也。” 那赤红的卦象在青砖上显得格外醒目,仿佛是地狱之门的标志。
子时梆子响过三声,祠堂废墟的焦土中钻出白毛,如同无数细小的触手,在地面上蔓延。苏怀青攥着银簪,小心翼翼地挑开浮土,见地下埋着半截石碑。碑文被酸液腐蚀大半,残存的 “光绪十七年” 与 “阿满溺毙” 几字旁,阴刻着一具蜷缩的婴孩轮廓,肚腹鼓胀如球,脐带缠着青铜铃铛,与井中捞起的婴骸如出一辙。这一幕让苏怀青感到一阵恶心,她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可怜的婴孩在井中挣扎的场景。
“阿满…… 阿满……” 虚空中响起玉娘的哼唱,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凄凉。苏怀青猛然回头,见槐树枝桠上悬着一条褪色襁褓。布帛缝线间藏着一纸泛黄八字批命:“阿满,壬辰年腊月生,纯阴命格,乳名镇煞。” 批命背面黏着一绺白发,发根处沾着黑血,正是玉娘临死前塞入襁褓的那缕青丝!看到这缕青丝,苏怀青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这是玉娘对她的爱和牵挂。
井水骤然漫过碑文,苏怀青的腕间银锁片 “念玉” 渗出脓血,疼痛难忍。乳名 “阿满” 如咒语般在脑中轰鸣,她只觉一阵眩晕,踉跄跌入井中。井底的景象让她惊恐万分,井壁青砖缝隙伸出无数溃烂手臂,掌心皆刻 “阿满”,仿佛在向她诉说着什么。
五更雨急,豆大的雨点砸在井底,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苏怀青蜷在井底石缝,浑身湿透,冷得发抖。青铜婴骸的眼窝突然转动,簪尾 “阿满” 二字炸出青光,光芒照亮了整个井底。所有刻着 “阿满” 的银锁片应声飞起,如活物般钻入她七窍,皮下血管凸起细密咒文,形如百虫游走,最终在心口凝成 “阿满” 血字,那血字在昏暗的井底显得格外醒目。
“怀青…… 你可知‘阿满’是谁的乳名?” 玉娘的幻影自血字中浮出,溃烂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眉骨,眼神中充满了慈爱和愧疚,“戊戌年腊月廿三,产婆将你从棺中抱出时…… 我撑着最后一口气…… 给你取了这乳名……” 玉娘的话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苏怀青记忆的大门。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场景:玉娘瘫在血泊中,产婆将啼哭的婴儿塞入棺材,腕间银锁片刻着 “阿满”。棺盖将合的刹那,玉娘扯断青丝塞入襁褓,声音微弱却坚定地说:“我的儿…… 乳名即咒…… 娘要那些害你的人…… 永生永世…… 唤着你的名…… 替你承灾……”
晨光漫过井口时,苏怀青攥着襁褓残片浮出水面,眼中含着泪水。心口的 “阿满” 血字正缓缓褪色,腕间银锁片 “念玉” 却渗出黑血。祠堂废墟中,所有刻着 “阿满” 的器物尽数龟裂,铜钱碎成齑粉,石碑化作飞灰,连槐树上的襁褓都燃起青焰,仿佛在为这段悲惨的过去送行。
少年守祠人提着滴血灯笼现身井边,戏袍下摆的金线绣着新谶:“乳名咒破,真名现世。” 他撕下面皮,露出苏慕礼的五官,眼神中带着一丝狠厉和戏谑,将染血的族谱残页投入井中。族谱上写着:“苏怀青,乳名阿满,光绪二十三年腊月生,母玉娘,父……” 父名被血渍吞噬,唯余半枚玉佩浮出水面,阴阳鱼纹裂口处刻着 “慕礼”,揭示了苏慕礼就是她生父的残酷事实。
井水忽地映出双生祠堂,倒影中的苏怀青正对镜梳妆,面容憔悴。镜面 “咔嚓” 裂开,伸出的溃烂手臂攥着一张簇新戏票:“甲子年五月初五,座次阿满,戏目《弑亲咒》。” 这戏票仿佛是对她命运的最后宣判,让她感到一阵绝望。
最后一枚青铜铃铛自檐角坠地,铃舌是截脐带,末端连着她心口将褪的 “阿满” 血字。夜风掠过荒径,携来玉娘残魂的叹息:“怀青啊…… 你该谢谢娘…… 这乳名…… 替你挡了五十年的灾……” 苏怀青望着井口的天空,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玉娘的感激,也有对苏慕礼的怨恨,更多的是对自己命运的无奈。她知道,乳名咒已破,真名现世,属于她的命运之战即将开始,而她,必须勇敢地面对这一切,为自己,也为玉娘,讨回一个公道。
雨停了,晨雾渐渐散去,祠堂废墟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寂静。苏怀青站起身,握紧手中的襁褓残片,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她知道,无论前方等待她的是怎样的磨难,她都必须坚强地走下去,因为她是玉娘的女儿,她的体内流淌着玉娘的血,她不能辜负玉娘用生命为她换来的五十年光阴。于是,她迈着坚定的步伐,朝着井口走去,朝着她的命运走去,身后的青铜铃铛在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为她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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