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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暖炉时光(第1页)

霜火苔在炉膛深处燃烧殆尽,炉壁上的火舌在几日的光景里褪去了炽白,沉淀为更沉静、更持久的暗红。哈洛加斯城墙上悬挂的、凝结着冰霜的巨大风铃,声音被冻结得迟缓,只有最猛烈的风才能从寒铁缝隙里挤出几声闷钝的敲打。时间,在这座被风雪环绕的北方孤城里,像是融进了温热的药汤,缓慢地蒸腾流转。

马拉低矮小屋的内室,成了临时的暖炉与病房。那厚实的岩羊皮褥子,被安亚日渐温热的身体暖出了一个浅浅的人形凹陷。空气里的草药苦涩已沉淀,混杂上了另一种清冽的、如同新雪初融般的冰晶气息,来自几盆精心摆放在角落的霜蓝苔藓(冰魄雪线蕨),缓慢地吸纳着屋子里残留的寒气。

安亚的恢复,如同冰河解冻,看似滞涩,却有着坚韧不可逆的力量。昏迷的沉重在药力与马拉的符针下逐渐瓦解。第一次真正清醒是在某个黄昏,窗外的冻风压低了嘶鸣,炉火的暗光温柔地抚在脸上。她茫然地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里像是蒙着一层被搅浑的碎冰湖面,涣散的光点艰难地聚合。喉咙干得如同被粗粝冰渣反复摩擦,每一次微弱的吞咽都牵动胸口深处尖锐的钝痛。视线逐渐清晰,越过简陋的木椽,落在自己手臂上那层缠绕得一丝不苟、微微散发着蓝色光晕的万年雪魄丝绷带上。绷带下方,撕裂的皮肉下不再是冻魂的空洞,而是温热的搏动,一声、又一声,顽强地顶撞着残余的寒痛阴影。她试图抬一抬手指,僵硬如同冻结的枯枝,只有指尖极其微弱地向掌心蜷缩了一点点幅度。那细微的痉挛被紧盯着她的艾琳捕捉到了。艾琳清冷的眸子里几乎立刻亮起一丝微光,放下手中那块被她反复摩挲得如同月光般温润的秘银箭簇,倒了一小杯一直温在炉边铜壶里的温热雪松花露,无声地递到安亚唇边。没有言语,动作却带着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水汽氤氲着安亚干裂的唇。

塔格克几乎在感知到她气息变化的第一瞬间就凑近了桌边。他庞大的身躯挡住了身后炉火一部分的光源,在安亚身上投下坚实的影子。他那粗犷的脸因为激动和小心翼翼而显得有些不自然的紧绷,那双铜铃般的眼睛此刻瞪得更大,死死盯着安亚缓慢掀开又疲惫阖上的眼帘,像是在确认一个消失太久的光源是否只是幻觉。“…安亚?”他嗓子喑哑地低声叫唤,像是在对一个极度易碎的梦境低语。

接下来日子里的恢复,充满了凡物的琐碎与微小的、近乎卑微的温暖抗争。

起初,是喂药。马拉配制的汤剂颜色一天比一天清浅,从令人惊心的墨绿转为泛着微光的冰蓝,再过渡到一种沉静的乳白。但那苦涩的气味却是层层递进,似乎要将她体内沉积的寒毒连根拔起。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吞咽熔化的铅块,灼烧食道,却又压不住从胃腑深处涌起的寒噤。西娅无声地递上一小片用冰川蜂蜜浸泡过的冻梨干——那是哈洛加斯孩子们生病时能得到的稀罕物,冰凉的甘甜滑过舌根,瞬间消融了那令人作呕的苦,也短暂抚平了她紧蹙的眉头。西娅站在塔格克庞大身影之后,总是最及时的那只手。

然后是进食。几天后,马拉开始允许一些最纯粹的流质。一种用碾碎的冰川角羚骨粉(高养分且易吸收)和少量纯净雪水熬制的浓羹,几乎没有任何调味。塔格克用他几乎握不住羹勺的巨大手掌,无比笨拙、却又屏息凝神地操作着一个小得跟他手指极不协调的骨勺。勺沿每一次磕碰到安亚微张的唇瓣,都会引起他一阵细微的惊颤和安亚无声的吞咽。羹从嘴角滑落时,艾琳冰凉的手指总是恰到好处地拈起浸润过雪水的丝帕,轻柔迅速地拂去。那种被包裹住的感觉,隔绝了外界的寒冷与粗暴,只剩下小心翼翼的照料,让安亚虚弱的思绪里时常闪过一些破碎的、冰蓝地穴深处那些幽绿粘稠液体与撕裂锁链的片段阴影,但很快又被眼前专注而温暖的笨拙动作驱散。

再后来,是尝试坐起。这对她残存的体力来说是巨大的挑战。胸口伤疤下的心脏依旧被无形的寒丝紧紧缠绕,每一次超越静息的努力都会引起针扎般的锐痛和一阵令人窒息的眩晕。第一次尝试,艾琳和西娅在她身后小心地托住肩膀和后腰,塔格克用他宽阔的手掌稳住她的膝盖。她只是稍稍离开了厚厚的羊皮毛片刻,额角便渗出了细密的虚汗,眼前发黑,身体失控地向前软倒,撞在塔格克及时伸出的、包裹着护臂的前臂上。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剧烈地喘咳起来,胸口的绷带迅速被渗出的冰冷汗液浸湿了一块暗痕。塔格克低吼一声,手臂却稳如磐石,直到她重新被缓缓放平,急促的喘息才慢慢平息下去,冷汗浸透了她鬓角几缕银白的发丝,紧贴着苍白的皮肤。

“…急不得…” 角落里传来维德枯哑的声音,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又像是某种阴冷的告诫。艾琳冰冷的指尖再次无声地搭上她的腕脉,闭目探测片刻,对塔格克微微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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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又一天。尝试变成了一种坚持。坐起的时间从一个呼吸,到半盏茶,再到能靠在叠高的皮毛靠枕上,艰难地小口吞下半碗浓羹。胸口的束缚感在那持续的温热感(来自林墨每日注入一缕温和的苍白冷焰能量在药膏下维持的暖意)中缓缓融化,疼痛变成一种沉重的负担,而不再是尖锐的刺。苍白如同金纸的面色,终于被一丝极淡、近乎透明的粉红浸染,如同遥远冰川之上晚霞最边缘的那一抹微光。那原本冰蓝却总是盛满锋芒的眼睛,如今像是深潭下被抚平的漩涡,依旧深湛,疲惫的湖面下却沉淀着劫后余生的柔软水泽。她偶尔会在进食的空隙望向窗外,目光穿透朦胧冰封的窗棱,落到远处雪白山峰分割出来的铅灰天空一角。嘴唇会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叹息。没人催促,只是默默将她身前空了的温热骨碗收走。

休憩并非停滞,尤其是在哈洛加斯。

安亚沉睡期间发生了一场短暂但猛烈的霜狼夜袭(哈洛加斯冬季的日常威胁之一)。当时林墨和寒爪正好在城西哨塔修葺被寒风撕裂的寒铁栅栏。战斗的声音隔着几重石屋都能传来,狼嚎与金属撞击混杂。塔格克几乎是瞬间握住了巨大的钉头锤柄,浑身肌肉在听到第一声异响时就瞬间绷紧如岩石。他眼神凌厉地扫向声音来处,下意识地就要冲出去!下一秒,他那巨大的、按在锤柄上的手掌却硬生生停住,手背上青筋暴凸,骨节因用力发出细微的嘎巴声,目光猛地回落在安亚那张在昏黄灯光下依旧脆弱沉睡的脸上。冲出去的脚步变成强行钉在原地,魁梧的身体如同一堵沉重的墙,堵在内屋唯一能窥见外面微弱天光的狭窄门前门框里,将外界的杀伐声波最大限度地阻断。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直到雷格纳带着一身腥膻气息和零散的冰晶撞开屋门,大咧咧地说外面那几只臭老鼠已经解决了,塔格克眼底深沉的暴戾才一点点沉没回眸底深处。

雷格纳的暴躁似乎找到了出口。他的精金重锤上新增了几道深刻的爪痕和撞击坑洼。屋外零下几十度的严寒成了他天然的磨刀石。他干脆将锤头整个浸入屋檐下那半人高的冰桶(冻成一块实心冰坨),然后粗鲁地拖回小屋,粗暴地架在炉火旁烤。融化的冰水滴滴答答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浑浊泥水。巨大的锤头渐渐在火光中蒸腾起灼热的白气。他掏出一块打磨得极其粗糙的深灰色冰河砂岩(上面还带着刚凿下来的碎冰晶),开始凶狠地沿着那些坑洼和爪痕的边缘猛力打磨!刺啦——!刺耳尖锐的摩擦声伴随着火星四溅和冰屑粉末横飞!每一次刮擦都带着一股要把所有狼牙都磨平的戾气。屋内弥漫着铁腥和焦糊味,几乎没人能在这种噪音里假寐。连角落里假寐的西娅都微微蹙了下眉尖。唯有雷格纳自己,似乎只有在这种近乎自虐的打磨中,才能勉强压住胸口那股挥之不去的、无处宣泄的焦躁。

日子在这炉火与风雪的交界线上缓慢推进。绷带一层层解开,露出下面粉嫩新生的肉芽,在苍白冷焰微温的持续保护下顽强愈合。换药时,艾琳的手已经很少探上她的脉门了,更多时候是细致而迅速地重新缠上新的万年雪魄丝。西娅偶尔会默然递上一颗蕴藏着温和冰雪灵气的冰凝浆果,或者一小罐掺了治愈花蜜的碎冰屑给她含着润喉。维德则丢给她一枚处理干净、内部只剩精粹冰蓝冻气的普通夏尔符文(Sh?l),握在掌心时,指腹间会传来稳定的冰凉触感,如同最温柔的冰镇按摩,抚慰着胸骨深处残余的钝痛。这些微小的动作无声地汇入日常,成为另一种无声的支撑。

当安亚终于能够倚靠在那叠高的兽皮靠枕上,亲手捧起温热浓稠的骨粉羹小口吞咽,那因虚弱而依旧有些颤抖的手指终于稳稳地托住骨碗边缘时,塔格克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一丝裂隙。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双一直围着她打转、焦灼而狂乱的眼眸,此刻如同退潮后的怒海,留下疲惫却宁静的深潭。窗外吹过的风掠过远处屋檐悬垂的巨大冰凌,在寂静中敲打出空灵而悠远的回响,如同冰河深处低沉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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