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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如刀,卷起洛阳城外的漫天黄尘,抽打在绵延数里、缓慢蠕动的队伍上。这已非昔日冠盖云集、威震四海的帝都仪仗。残破的旌旗耷拉在歪斜的杆头,在风沙中无力地扑打着。拉车的瘦马肋骨嶙峋,鼻孔喷着粗重的白气,蹄下是混杂着泥泞、雪水和污物的道路。更多的,是黑压压的人头,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麻木,像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着,汇成一股绝望的浊流,朝着东南方向艰难跋涉。他们是洛阳的百姓,被战火和饥馑碾碎了家园,如今又被裹挟进这场名为“迁都”的浩劫之中。
一辆吱呀作响、连车篷都破了大半的牛车旁,一个老汉死死抱着怀里仅存的一袋黍米,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旁边一队盔甲鲜明、刀枪森然的曹军骑兵。那些冰冷的铁甲和漠然的眼神,比腊月的寒风更刺骨。老汉身边的老妪,怀里抱着个气息微弱的孩子,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细若游丝:“儿啊…撑住…到了新地方…就有吃的了…” 话音未落,旁边一个踉跄跌倒的妇人怀中的瓦罐“啪”地摔得粉碎,浑浊的菜汤溅了一地。妇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哀嚎,随即被淹没在车马的喧嚣和士兵粗鲁的呵斥声中:“快走!磨蹭什么!误了司空大事,要你们的命!”
队伍的核心,是一辆由八匹健马拉动的巨大金根车,车轮包裹着厚实的皮革,碾过坑洼时依旧平稳。这便是当今天子,汉献帝刘协的御辇。厚重的锦缎车帘低垂,隔绝了外界的风沙与悲声,却隔不断那无处不在的压抑。车内空间宽敞,铺设着厚厚的绒毯,暖炉散发着融融热气,与车外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年轻的皇帝身着玄色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本该是至尊气象,此刻却只是僵硬地端坐着,脸色苍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宽大的袖口。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对面那个如山岳般沉稳的身影上。
曹操,字孟德,身披玄色锦袍,外罩一件半旧的鱼鳞软甲,并未着朝服。他端坐于皇帝侧下方的一张胡床上,身形并不算特别魁梧,但那股渊渟岳峙的气度,却让这御辇内的空间都显得逼仄。他微阖着眼,似乎在养神,又似乎在倾听着车外的一切声响。偶尔有传令兵策马靠近车窗,低声禀报几句,他便微微颔首,或简短地下达指令,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加速。”“驱散挡路者。”“护好粮队。”每一个字落下,都让皇帝刘协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这御辇之内,真正的至尊,不言而喻。
车窗外,风声呜咽,夹杂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的哭喊。刘协终于忍不住,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曹…曹司空…这…这许多百姓,随行艰难…风雪酷寒,恐…恐生变故…”
曹操缓缓睁开眼。那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平静无波,却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人心。他微微侧首,看向年轻的皇帝,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称之为笑容的弧度。
“陛下仁德,心系黎庶,臣感佩。”曹操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然,洛阳残破,董贼余孽未清,更兼西凉群狼环伺。为陛下安危计,为大汉社稷计,迁都许县,乃万全之策。些许艰难,乃非常之时必经之痛。待至许都,臣必开仓赈济,安顿流民,使陛下再无后顾之忧。”
他的话语滴水不漏,将迁都的必要性、紧迫性以及未来的承诺都涵盖其中,语气恭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硬。那“些许艰难”四个字,轻描淡写地抹去了车窗外正在上演的无数人间惨剧。刘协张了张嘴,看着曹操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重新低下头去。他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这辆金根车驶向何方,何时停下,早已不由他这个天子决定。
寒风卷起御辇厚重的车帘一角,一股冰冷的空气夹杂着尘土涌入。曹操的目光顺势投向窗外。远处,一片被白雪覆盖的广袤平原尽头,隐隐显出一座城池的轮廓。城墙高大,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格外冷硬。那里,就是许县。他的嘴角,这次是真正地向上勾起,形成一个冷峻而笃定的弧度。许昌,将成为他霸业的真正起点。
***
许县,这座原本并不起眼的豫州小城,在短短数月内,被赋予了新的名字——许都,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胀、喧嚣起来。旧的县衙被推倒,新的宫室在无数民夫日夜不休的劳作中,如同被强行催生的怪物,仓促地拔地而起。虽然远不及洛阳未央宫的恢弘壮丽,但高大的宫墙、新铺就的御道、以及宫门内外执戟肃立的虎卫军,已初具帝都的森严气象。
宫城正殿,名为“建安殿”,取“建立安定”之意,是曹操亲自定名。殿内,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阔的穹顶,地面铺着打磨光滑的青石。然而,空气中弥漫的并非庄严肃穆,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紧绷。百官依序站立,文东武西,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聚焦在御阶之下,那个唯一被赐座的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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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帝刘协高坐于新制的御座之上,冕旒垂下的玉珠微微晃动,映着他苍白而略显紧张的脸。他努力挺直腰背,试图维持天子的威仪,但那份刻意,在满殿沉凝的气氛中显得格外单薄。
“诸卿…”刘协清了清嗓子,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有些飘忽,“朕…迁都许昌,赖众卿之力…尤赖曹司空…运筹帷幄,护驾有功…劳苦功高…”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御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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