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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箭垛深处,一间不起眼的耳房内,光线昏暗。墙壁上,几个黄铜铸造、形如倒扣巨瓮的奇特装置深深嵌入墙体,瓮口蒙着坚韧的熟牛皮。这便是马钧所创、能监听地下数十丈动静的“听瓮”。此刻,几名耳朵上套着特制皮碗的斥候,正屏息凝神,将耳朵紧紧贴在瓮口的皮膜上,捕捉着地底深处传来的任何一丝异响。
一个年轻的斥候猛地抬起头,脸色微变,对旁边闭目养神的城防校尉低声道:“校尉!南门瓮城外侧,地下七丈深处,有异响!像是……轻微的金属刮擦声,断断续续,不止一处!”
校尉霍然睁眼,眼中精光一闪:“确定方位!通知南门守将,加强戒备!可能是掘子军!蔡将军早有严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来!”他快步走到墙边,对着一个连接着下方藏兵洞的铜制传声筒低吼:“南墙丁段,地底有鼠!弓弩上弦,滚木礌石准备!”
命令沿着复杂的传声铜管系统迅速传递下去。片刻之后,南门瓮城内侧的藏兵洞里,一片压抑的忙碌。士兵们无声地给强弩上弦,冰冷的箭簇在火把下泛着幽光。巨大的滚木和边缘布满尖刺的铁藜蒺被推到了垛口边缘。所有目光都死死盯着脚下那片看似平静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汗水的味道,以及无声的杀机。
与此同时,距离襄阳城数十里外的汉水之畔,夏口(今武昌)方向。一支规模不大却透着精悍之气的队伍正沿着泥泞的官道,顶着凄风冷雨,艰难地向西跋涉。队伍的核心,是一辆包裹着厚实油布、由两匹健马拖曳的简陋轺车。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苍白而焦虑的脸,正是被强行“送”离襄阳的刘琦。雨水打湿了他的鬓角,更添几分狼狈与凄凉。
“公子,前面就是宜城了。是否入城歇息?”一名浑身湿透的将领策马靠近车窗,低声询问。他是刘琦在江夏倚重的心腹将领王威。
刘琦望着雨幕中模糊的宜城轮廓,眼中却只有襄阳的方向,充满了不甘与愤怒。他猛地放下车帘,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狠劲:“不进城!传令,加速!星夜兼程,直奔江夏!蔡瑁、蒯越逆贼,假借父命,夺我基业,此仇不共戴天!速回江夏,整军备战!我刘琦,绝不做那任人宰割的鱼肉!”
“诺!”王威抱拳领命,眼中也燃起怒火。他猛地一挥手,厉声喝道:“主公有令!全速前进!目标江夏!”命令在风雨中传递,这支疲惫的队伍再次加快了脚步,车轮碾过泥泞,溅起浑浊的水花,向着东南方向的江夏大营疾驰而去,也向着与襄阳彻底决裂的不归路狂奔。
襄阳城西,一处看似普通的货栈后院。昏暗的油灯下,几个精干的汉子围着一张简陋的方桌。桌上摊开的,赫然是一幅描绘着襄阳城各处水门、暗道甚至部分府库位置的精细绢图!为首一人,面容普通,眼神却锐利如鹰,正是刘基派出的王牌密探头领——“影枭”。
“城内线报,刘景升已薨。”影枭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蔡瑁、蒯越强立幼子刘琮,已将长公子刘琦驱逐回江夏。襄阳四门紧闭,许进不许出,蔡瑁的亲信接管了所有城防要隘。”
一个负责联络城内暗线的部下皱眉道:“头儿,城门封死,我们的人进出都难,消息传递也受阻。蔡瑁还动用了‘听瓮’,各处暗哨和地道出口都被盯得很死。陈宫先生那边……恐怕不好接应入城。”
影枭的手指在绢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标注着“鱼梁洲”的小小墨点上。鱼梁洲,汉水中的一片沙洲,与襄阳城西水门遥遥相对,是渔民和货船临时停泊避风之所。“蔡瑁的水军主力巡防的是大江面和主要码头,对这汉水中的小沙洲,关注必然有限。”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水门虽闭,但总有活水流动。通知‘水鬼’小队,准备‘潜龙管’(简易的水下呼吸装置)。明日丑时,借退潮水流,从鱼梁洲潜游至西水门水下,那里有我们预留的暗桩缺口。接应陈宫先生,由水路潜入!”
“是!”部下眼中露出钦佩,领命而去。
影枭的目光再次落回地图上,手指轻轻敲击着代表州牧府的位置,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襄阳的天,变了。这潭水越浑,对我们才越有利。告诉弟兄们,盯紧蔡、蒯两家的核心人物,尤其是他们与外界的一切联络。荆州这块肥肉,盯着的人,可不止我们一家。风暴,才刚刚开始。”
夜色如墨,冰冷的雨水敲打着襄阳城高耸的雉堞,也敲打着城中无数颗惶惑不安的心。州牧府灵堂内,白幡低垂,烛火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刘表棺椁前刘琮那张稚嫩而茫然的脸,以及蔡瑁、蒯越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深沉莫测的面容。权力的更迭在灵幡与泪痕的伪装下,已悄然完成。然而,长子刘琦含恨远遁江夏,犹如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迅速扩散。
城防森严,铁甲与兵刃的寒光在雨夜中闪烁。斥候伏在听瓮之上,地底深处任何一丝可疑的刮擦都牵动着紧绷的神经。而在城外,在更遥远的黑暗水路上,看不见的暗流已然涌动。刘琦的恨意,蔡蒯的权谋,刘基的窥伺,曹操的野心……无数股力量被刘表之死骤然释放,如同被惊动的蛇群,在这荆襄大地上悄然游弋、蓄势待发。
襄阳,这座控扼南北的雄城,在初冬的凄风苦雨中,已然成为风暴汇聚的中心。权力的空悬如同裂开的地缝,贪婪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一场决定荆州归属、甚至影响天下格局的滔天巨浪,正伴随着汉江的呜咽,在沉沉夜幕下,汹涌酝酿。冰冷的雨丝,仿佛是上天为这场即将到来的乱局,提前落下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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