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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敲打救护车车顶的单调声响,像是谁在远处不紧不慢地碾着一颗颗生锈的铁钉。密闭车厢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化不开,混杂着血腥、雨水和湿透衣服的霉味,钻进林小山的鼻腔,顽固地附着在肺叶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拉扯着胸腹间那道被铁棍撕裂的伤口,皮肉下缝合线的每一次微小牵扯,都带来一阵烧灼般的锐痛。他闭着眼,身体随着救护车的每一次颠簸而轻微晃动,额头抵着冰冷的车厢内壁,试图在疼痛的间隙捕捉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耳边是医护人员的低声交谈,断断续续:“血压还在掉……肝脾要复查……头部的挫裂……”
更清晰的,是老周粗重的、带着痰音的喘息。他就躺在旁边的担架上。林小山只能听到那艰难的、如同拉动破风箱般的声音,却看不见老周布满灰白胡茬的下颌绷得死紧,双眼紧闭,嘴唇干裂发紫。昨夜仓库被砸时试图阻拦被打伤的手臂裹着厚厚绷带,此刻也无意识地轻微抽搐着。
警局的问询短暂而充斥着冷冰冰的程序感。他机械地复述着预设好的说辞:送货途中遇袭,暴徒抢劫。手机在搏斗中掉进污水彻底报废,侥幸在混乱里逃脱。没有证据,只有胸口狰狞的伤口、浑身的污泥血污作为“口供”的苍白注脚。接警的小警官做笔录时皱着眉,目光掠过他额角的青紫和手臂擦伤,又看了一眼被推走的老周,眼神里有例行公事的麻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而此刻,这丝悲悯正被一种名为“巨额医药费”的冰冷现实迅速蒸发。
“……催了三遍了,住院押金、手术费、药费预存……加起来至少二十六万。” 这声音冰冷如秤砣,来自警局里一个脸色蜡黄、嘴唇薄得像刀片的女警。就在几分钟前,她夹着文件夹,在急诊室临时安排的简易床边找到了他。“家属呢?能联系的赶紧联系!医院不是慈善机构!不能马上续上,后面的检查和治疗都推不了!耽误了可别说医院不负责!”每一句话都像是按清单念出的,不掺杂任何多余情绪,唯有最后“不负责”三个字咬得极重,像三颗冰冷的钉子,狠狠楔入林小山的耳膜。
二十六万。这不是系统面板上可以随意划拨的冰冷数字。安心购的资金流早已被“智享生活”疯狂的狙击和昨晚的毁灭性打击抽干。老周的家在山旮旯,老婆常年病着,儿子还在念书,唯一的劳力就剩他自己。这二十六万,此刻就是一座能活活把人压死的山,沉甸甸地坠在他的胃袋里。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私人号码。林小山睁开眼,眼底深处一片冰封的荒原。他手指僵硬的在裤袋里摸索,掏出那台屏幕碎裂、沾着污泥点点的小米手机,裂开的屏幕上赫然跳动着老丁的名字。
“……小山哥?”老丁的声音疲惫、沙哑,带着哭腔,“……老王……没熬过去……刚走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粗重喘息,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嚎出声。“……警察说是……斗殴抢劫失手打死……他媳妇儿刚得到信儿……晕过去送医院了……家里……家里就个半大的小子……” 声音断断续续,像濒临破裂的弓弦。老王死了。为了那份不知去向的染血“账本”,为了他林小山的那点破希望,死在了那个血腥雨夜的冰冷报刊亭。
林小山喉咙里堵着一团灼热的砂砾,他想问老王的儿子在哪,想问警察怎么说,想问问那本可能决定所有人命运的册子究竟在哪!可他张了张嘴,却只能挤出一句干涩的、毫无意义的话:“……我知道了……丁哥……照顾着点……”
手机屏幕再次暗下去,像一口沉入冰冷深渊的古井。
门无声地开了。一个穿着得体制服、面皮白净、挂着温和笑容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胸口挂着个亮闪闪的金属牌——“分局法制科 马明”。他手里端着一个纸杯,热气袅袅。他没有看躺在床上的林小山,径直走到窗前,轻轻拨开百叶窗的一条缝隙,朝外面楼下的停车场望了一眼。
雨小了,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灌了铅。医院停车场里,一辆崭新的黑色奔驰S级轿车安静地泊在最靠近急诊通道的位置,后车窗染着不透明的墨色,像一个蛰伏的钢铁棺椁。车旁,一个穿着笔挺深色西装、身形像铁塔般笔直的男人撑着巨大的黑伞,伞面微微前倾,遮住后座车窗的同时,也彻底遮住了试图窥探的视线。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那车,那人,那伞,本身就散发出一种无声的、沉甸甸的压迫。
马明科长收回了目光,那温和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一些。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到床边的小桌旁,动作斯文地将冒着热气的纸杯放在桌子上,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一声“咔哒”,在这安静的病房里却清晰得如同钟磬。然后,他才像是刚刚发现林小山似的,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官方的安抚语气开口:“林先生是吧?我是分局法制科的。辛苦了,昨晚受这么大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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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山没有回应。马明的目光扫过他惨白的脸,扫过他额头的青紫和衣领下若隐若现的绷带边缘,最后落在他搁在床沿、指甲缝里还嵌着暗红色血泥的右手上。马明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那污渍的视觉冲击污染了他的视线。他调整了一下表情,那和煦的笑容重新挂回脸上。
“情况……我们大概了解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沉稳和抚慰,“这种恶性事件发生在咱们辖区,我们一定尽快查明真相,严惩凶手!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微妙地低沉了一点,像是在推心置腹地分析,“林老板你也要理解,做生意嘛,风里来雨里去,路上不太平是有的。几个愣头青流窜犯,一时冲动……图财害命……也是常有的事。”他的目光在“图财害命”四个字上加重了一点分量,然后极其自然地滑过林小山空洞的眼睛,像什么都没说一样继续道,“这种案子虽然性质恶劣,但关键啊,是证据链要清晰。现场……确实破坏得厉害了点。”他微微摇头,显出一丝遗憾,“光凭受害人的伤情和口供……立案抓人是没问题,但要办成铁案、把凶徒都钉死,难点不小……”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纸杯,轻轻吹了口气,小啜了一口,姿态从容得像是在品鉴新到的春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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