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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府的书房,熏着上好的沉水香,却掩不住窗外汴京城隐隐传来的浮躁喧嚣。这里,是靖王杨靖设在帝国心脏的耳目,也是昌隆号庞大金融网络在汴梁的枢纽。主人丁志文,正悠闲地翻阅着一叠厚厚的拜帖,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心腹师爷垂手侍立,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虑,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大人,学生愚钝,有一事不明。府邸周遭,这几日‘闲人’明显多了起来,有殿前司的探子,还有各府,各路衙门的人,我看几家勋贵的人也在府门口晃悠,你瞅瞅这些拜贴可比您当初来东京上任时候还不遑多让。大人为何都视若无睹,不加理会呢?”
丁志文眼皮都没抬,随手将一份措辞谦卑、落款是某部侍郎的拜帖丢进旁边的废纸篓,仿佛丢开一片落叶。“理会他们作甚?”他声音平淡,却透着洞悉一切的慵懒,“无非是龙椅上那位坐不住了的小皇帝,还有朝堂上那几个跳梁小丑,眼红咱们王爷的昌隆号,想依样画葫芦,鼓捣个什么‘裕民总号’出来。”
他端起手边的定窑白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语气却渐冷:“想学王爷?呵。学其形易,得其神?痴人说梦!他们想干什么?无非是想用这个破钱庄,撬动点朝廷盐铁税赋的流通,妄图摆脱咱们昌隆号对宋、金、夏、吐蕃乃至高丽、倭国商路的钳制?想法嘛……倒也算‘正常’。” 他刻意加重了“正常”二字,讽刺意味十足。
“可是啊,”丁志文抿了一口香茗,抬眼看向师爷,眼中闪烁着如同看戏般的光芒,“就凭主持这事儿的耿南仲、王黼那几块料?还有太上皇那掺一脚的‘御股’?勋贵那群只进不出的貔貅?再加上一群被强按着头出钱、满肚子怨气的官员?” 他嗤笑一声,如同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们能办成?能跑得出王爷的手掌心?摆脱得了昌隆号的影子?做梦!他们现在这副手忙脚乱、狗咬狗的样子,还不够王爷在登州喝茶解闷的呢。”
师爷恍然,但仍有疑虑:“大人明鉴!只是……学生愚见,这朝廷的银号一旦立起来,总归会分走些生意,与我们形成竞争吧?长此以往……”
“竞争?”丁志文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词,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师爷,“师爷啊师爷,你可是跟着我,从昌隆号一个小小的账房,一路做到这汴京总号掌舵的老人了!怎么眼界还停留在街边铺子抢生意的份上?”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他们拿什么跟我们争?能抢走的,不过是依附于朝廷体系内那点可怜巴巴的盐引承兑、铁器专卖的零碎流转,外加些地方州府上缴国库税银的汇兑业务!这点蚊子腿,丢了也就丢了,王爷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丁志文的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傲然:“你告诉我,昌隆号是什么?!是我们靖王爷一手打造,贯通南北、连接四海的金融巨兽!光是我们内部,靖王麾下盐场、铁坊、海船队、遍布各路的商行、工坊之间,每年的商业承兑、内部互兑、周转拆借流水是多少?!那是足以让户部尚书看了直接晕过去的滔天巨量!更遑论我们掌控的宋金边境茶马贸易、西夏青盐走私、吐蕃药材皮毛、高丽人参海货、倭国金银铜料……这些真正流淌着黄金的商路,哪一条的结算命脉,不是牢牢攥在昌隆号手里?朝廷那个破钱庄,连门都摸不着!”
师爷被这磅礴的气势震慑,额角渗出细汗,随即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大人一席话,如醍醐灌顶!学生愚钝,竟忘了根本!是啊,光是咱们王爷一支海贸船队,每年从南洋、天竺、大食运回来的香料、象牙、宝石、犀角,折算成现银……那流水,怕不是快抵得上大宋全年的岁入了吧?!” 他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王爷这才是真正的……富可敌国啊!”
“敌国?”丁志文冷哼一声,重新靠回椅背,眼中是睥睨天下的冷傲,“放眼寰宇,宋、金、夏、吐蕃……有哪个‘国’,能敌得过王爷掌中这翻云覆雨的财势?他们争来抢去的,不过是王爷棋盘上几颗无关紧要的弃子罢了。”他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这些拜帖,通通回了!就说本官忙于朝廷盐铁新政,分身乏术,没功夫陪他们闲扯淡!”
“诺!学生这就去办!绝不让这些俗务扰了大人清净!”师爷精神抖擞,躬身领命,转身退下时,腰杆挺得笔直,再无半分疑虑,只剩下与有荣焉的骄傲。
书房内重归寂静。丁志文独自端坐,再次端起那杯茶,却没有立刻喝。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雕花的窗棂,望向遥远的登州方向,半晌,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
“王爷啊……您还是……太过低调了。”
这声叹息,在沉水香的氤氲中飘散,既是感慨,也似一种无声的宣告——蛰伏的巨龙,终将展露它足以吞噬一切的鳞爪。而汴京这场围绕着“裕民总号”的闹剧,在丁志文眼中,不过是巨兽苏醒前,舞台上一场滑稽可笑的热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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