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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风暴（第1页）

蝉鸣在梧桐树上扯着嘶哑的嗓子，夏日的热浪裹挟着柏油路面蒸腾的热气，将整个城市烘烤得如同蒸笼。沈星河站在街角报刊亭的阴影里，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校服衬衫黏在皮肤上，又痒又难受。他盯着马路对面那辆黑色轿车，车窗摇下时飘出的烟味顺风钻进鼻腔，呛得他微微皱眉。那烟味辛辣刺鼻，混合着车内皮革座椅的味道，让他想起儿时在派出所闻到的混杂气息——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江野父亲被警察带走时的场景，警笛声与刺鼻的烟味，成了他对江大海最初的印象。那天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跟着父母去派出所办事，正巧看见江大海被警察押解着走过，他脸上带着不羁的笑，嘴里还叼着烟，烟雾在雨中很快消散，却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车门打开的瞬间，沈星河下意识屏住呼吸。江大海扶着车顶直起身，他比记忆中更消瘦了些，鬓角新添了几缕白发，但举手投足间那股混不吝的痞气分毫未减。黑色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脖颈处隐约可见的纹身随着吞咽动作若隐若现，皮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震得沈星河心里发颤。他身上的黑色皮衣泛着陈旧的光泽，袖口处还沾着不明的污渍，腰间的金属链随着步伐叮当作响，在阳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那金属链上挂着一个小巧的摩托车吊坠，与江野脖子上的那条银色项链样式相似，让他想起江野曾说过，那是小时候父亲送给他的礼物，是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鬼使神差地，他悄悄跟了上去。暮色渐浓，霓虹灯次第亮起，将城市的街道切割成光怪陆离的碎片。江大海的步伐很快，拐过三条街后，周遭的建筑愈发陈旧破败。墙面上斑驳的小广告被雨水泡得发胀，路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偶尔有醉汉倚着墙角呕吐，酸腐的气味混着垃圾的恶臭扑面而来。沈星河小心翼翼地与他保持距离，运动鞋在坑洼的路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他不得不放慢脚步，生怕引起对方的注意。他看着江大海走进一家破旧的杂货店，过了一会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包廉价香烟，那包装纸在他粗糙的大手里显得格外单薄。

当沈星河跟着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冷气。锈迹斑斑的铁门半掩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夹杂着人群的呐喊从门缝里溢出。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铁门，一股混杂着汗臭、血腥味和廉价香水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灯光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在一个简陋的地下拳击场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仿佛能拧出水来，角落的电风扇吱呀作响，却吹不散这令人窒息的闷热。观众们大多穿着随意，有的光着膀子，有的穿着破旧的T恤，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疯狂而兴奋的表情，手中挥舞着钞票，高声呼喊着。

擂台四角立着刺眼的聚光灯，江大海正站在擂台上。他褪去了衬衫，露出布满疤痕的脊背，汗水顺着肌肉线条滑落，在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那些疤痕纵横交错，有的呈蜈蚣状蜿蜒，有的则是狰狞的圆形凹陷，诉说着过往的暴力与伤痛。在他的肩胛骨下方，还有一个褪色的纹身，依稀能看出是一个“野”字，那大概是他对儿子的牵挂吧。对面的壮汉足有两米高，手臂上纹着狰狞的虎头，拳头挥出时带起呼啸的风声。沈星河捂住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曾听江野说过，父亲年轻时是街头混混，进监狱就是因为打架斗殴致人重伤，却没想到出狱后依然在做这种危险的营生。他想起江野说起这些往事时，总是轻描淡写地笑着，可他知道，那笑容背后藏着多少痛苦和无奈。

江大海灵活地躲过壮汉的直拳，膝盖狠狠顶在对方腹部。壮汉闷哼一声，拳头擦着他的脸颊掠过，在眼角划出一道血痕。鲜血顺着脸颊滴落，滴在擂台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却让江大海的眼神愈发凶狠，像极了困兽犹斗的野狼。观众席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有人举着钞票大喊押注，烟雾缭绕中，沈星河只觉得一阵眩晕。赌徒们挥舞着钞票，脸上露出疯狂的表情，有人因为押对了注而欢呼雀跃，有人则因为输钱而破口大骂，现场混乱不堪。他看到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因为输光了钱，愤怒地掀翻了旁边的桌子，啤酒瓶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他颤抖着摸出手机，镜头对准擂台的瞬间，脚下突然踩到一个空易拉罐。金属撞击地面的声响在嘈杂的环境中格外刺耳，江大海猛地转头，透过人群与他对视。墨镜后的目光如刀，沈星河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转身就跑，耳边传来江大海的怒吼：“抓住那个小子！”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呼吸急促得像是要窒息，运动鞋在地面上打滑，他踉跄着向前冲去。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抓住，绝不能让江野知道这件事。

脚步声在身后紧追不舍，沈星河慌不择路地拐进小巷。运动鞋的鞋带松开，差点让他绊倒，他干脆弯腰系紧鞋带，继续在滚烫的地面上狂奔。粗糙的地面磨得脚底生疼，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但恐惧让他忘记了疼痛。身后传来恶犬的狂吠，不知是谁喊了声“别让他跑了”，吓得他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直到拐进一家灯火通明的便利店，躲在货架后面听见追逐声渐渐远去，他才靠着货架缓缓滑坐在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泪水混着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脏兮兮的手背上。他蜷缩在角落里，看着便利店明亮的灯光和来来往往的顾客，仿佛置身于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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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幕亮起，是江野发来的消息：“在哪？给你买了草莓味冰淇淋。”沈星河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最终只是锁屏放进包里。这件事绝不能让江野知道，他那么骄傲的人，若是知道父亲重操旧业，该有多难过。他想起江野说起父亲时，眼中偶尔闪过的落寞与期待，那是一个孩子对父亲最深沉的爱与失望交织的眼神。有一次，他们在图书馆学习，江野看着一本关于家庭的书，突然轻声说：“我小时候，爸爸虽然经常不在家，但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小礼物。”那声音里充满了怀念和渴望，让他心疼不已。

接下来的日子，沈星河像着了魔般开始跟踪江大海。他学会了在人群中隐藏自己，用帽子和口罩遮住脸，在咖啡店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只为记录江大海的行踪。他发现江大海经常出入城南废弃的仓库，和几个染着黄毛、戴着大金链子的混混称兄道弟；深夜的麻将馆里，他面前堆满现金，烟雾缭绕中眼神贪婪而疯狂。在仓库里，他曾透过窗户看到江大海与混混们激烈争吵，甚至摔碎酒瓶，玻璃碴飞溅在地上，折射出危险的光芒；在麻将馆，他看着江大海将大把钞票推到桌上，脸上带着扭曲的笑容，完全没了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有一次，他在仓库外等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看到江大海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包裹，神色匆匆地钻进了一辆面包车。

这天傍晚，沈星河又在仓库外蹲守。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蝉鸣聒噪得让人烦躁。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沈星河，你在干什么？”

他浑身僵硬地转身，江野倚在巷口的电线杆上，银灰色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深褐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沈星河看不懂的情绪。他穿着黑色卫衣，袖口露出小臂上未愈的擦伤，那是昨天篮球赛留下的。他的运动鞋边沾着泥土，裤脚还残留着草屑，显然是刚从球场赶来，脸上却带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冷峻。他的脖子上还挂着那条银色项链，摩托车吊坠在夕阳下闪着微弱的光，与他此刻冰冷的眼神形成鲜明对比。

“我……我就是随便走走。”沈星河攥紧背包带子，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痕迹。他的声音发颤，连自己都能听出其中的慌乱，心跳声在耳边轰鸣，仿佛要冲破胸腔。他看着江野，心里又愧疚又害怕，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切。

“随便走走？”江野冷笑一声，上前几步逼视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烟草味混着汗水的气息扑面而来，“你连续七天出现在我爸常去的地方，当我是瞎子？”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锋利的刀刃，刺痛着沈星河的心。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失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让沈星河的心揪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