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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相信火车。这样的说法多么好笑。虽说好笑,不过我自己的位置是自京都站开始一点点奔向远方的,在保证这种很难让人相信的思绪的情况下,只能如此来说了。在鹿苑寺的夜晚,我听到过好几次货运列车驶过花园附近的汽笛声,现在自己却坐在这趟列车上昼夜兼程地朝着我的远方奔去,只能说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
火车驰骋在当年我和生病的父亲一同看过的群青色的保津峡上。可能是受气流的影响,从爱宕连山与岚山西侧开始到园都附近一带的气候,是完全不同于京都市的。10月、11月、12月这段时间中,夜晚11点到第二天上午10点的景色,由保津川泛起的雾河井然有序地笼罩着这里,这雾霭不停地流动着,几乎没有中断的时候。
田园若隐若现,收割后的田地呈现出一片青绿色。田埂上稀疏的林木,高低错落有致,大小分明,枝叶修剪得十分高。细树干全都用当地叫作蒸笼的稻草束围了起来,依次出现在雾霭中,形状像极了林木的幽灵。有时,以无法看到的灰蒙蒙的田地当作背景的,一株十分鲜明的大柳树会出现在车窗前面,它沉甸甸地垂着湿透了的叶子,在雾霭中轻轻地摇晃着。
离开京都时,我的一颗激动的心,现在又沉浸在对故人们的追思中。对有为子、父亲以及鹤川的追思,唤醒了我心中难以形容的亲切之情,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把死人当成了活人,我爱他们。又或者死者与活人比起来,更容易让人心生喜爱吧!
在还算宽敞的三等车厢中,同样存在着很多让我爱不起来的活人,他们有的慌里慌张地抽着烟,有的剥着蜜橘的皮,看起来如同某个民间团体的职员。邻座的一个老人正在大声讲话。他们一个个全都穿着破旧的不得体的西装,其中一人的袖口还露出了条纹里子破损的部分。我又一次感觉到平庸并非随着年龄的增加便会逐渐减弱。这些打扮得像农民的人,那黝黑且皱皱巴巴的脸,与因为酗酒而嘶哑的声音,展现出一种应该被称为平庸的精华的东西。
他们正在议论着有关应该让民间团体捐献的话题。一个镇定的秃头老人并未参与到讨论中,他一直在用不知已经洗了几万遍的发黄的白麻手绢擦拭着手。
“看这双黑手,是被煤烟自然弄脏的,真可气啊。”
另外一个人搭腔道:
“您不是曾经就煤烟的问题向报社写过信吗?”
“没有!没有!”秃头老人矢口否认,“总之,真令人头疼!”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中不时会提到金阁寺、银阁寺的名字。
他们一致认为,金阁寺与银阁寺一定要捐献更多款才行。虽然银阁寺的收入只是金阁寺的一半,但同样数目不菲呀。举例来讲,金阁寺的年收入大约是500万元,寺院的生活属于禅家之常,外加水电费,一年费用也就20多万元。剩下的钱是如何处置的呢?只要提到这件事,大家都陆续开始发言。有人说寺院给小和尚吃的都是冷饭,老和尚自己却每天晚上都去祇园花天酒地。寺院的收入也无须交税,与享受治外法权一样。像这样的地方,便一定要无情地让他们捐献。
那秃头老人仍旧在用手绢擦拭着手,人们的话音刚落,他便开口讲道:
“真是让人头疼呀!”
这句话变成了大家的结论。老人一直在擦,一直在擦,手上连一丝煤烟的痕迹都找不到了,发出了如同小坠子般的光泽。事实上这双手,与其说是手,倒不如说是手套更加贴切。
说来也怪,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社会批评。我们身处僧侣的世界中,学校也同样处于这个世界,寺院之间也不会展开批评。然而,对于老职员们的这番言论,我一点儿都不感到惊讶。这些都是事实!我们的确吃了冷饭。老师确实经常到祇园去……可是对我来说,以老职员们的这种理解方式,令我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厌恶。用“他们的语言”理解我,令我很难忍受。“我的语言”完全不同于“他们的语言”。即使看见老师与祇园的艺伎行走在一起,我也丝毫不会感到任何道德方面的厌恶。
老职员们的对话,在我的心中只是一种平庸的香味,留下些许的厌恶,然后就消失了。我不想依靠社会来支持我的思想,也不想自己的思想被套上社会上轻易就会被人理解的框框。正像我再三讲过的那样,没人理解我才是我存在的理由。
……车厢的门忽然打开了,出现了一名胸前挂着一个大篮子的公鸭嗓的小贩。我突然感到有些饿了,买了一盒好像是海藻做的绿色面条吃了。雾散开了,天空仍旧阴沉沉的。丹波山脊那贫瘠的土地上,可以看到种植楮树的一户一户的造纸人家。
不知怎么了,舞鹤湾这个名字还如往常一样令我心潮澎湃。我的童年是在志乐村度过的,自我童年开始,它便代表着无法看到的海的总称,最终变成了“海的预感”这个名字。
这无法看到的海,从耸立在志乐村后面的青叶山顶上便能够清楚地看到。我曾经两次登上青叶山。第二次攀登时,我正好看到了联合舰队进入舞鹤军港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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