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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不下去了,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重新置身于那血腥冰冷的场景中。我用力抱紧她,仿佛要将她从那个可怕的记忆里拽回来。
“债主……早跑了……我爹……夏棠……” 她猛地抬起头,泪流满面,那双总是沉静或带着嗔怪的眼睛,此刻燃烧着淬毒般的恨火,直直地望进我的眼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泣血的诅咒,“他……他蹲在门边……抱着头……瑟瑟发抖……连……连看都不敢看我娘一眼……”
“畜牲!” 她几乎是嘶吼出这两个字,声音压抑而痛苦,充满了积压多年的怨毒,“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畜牲!懦夫!是他……是他害死了我娘!他连……连最后给她收尸的勇气都没有!是我……是我用破席子裹了娘……拖着……拖到后山埋的……”
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席卷了她,她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我怀里,失声痛哭起来。不再是昨夜梦魇中破碎的呜咽,而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嚎啕大哭,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恐惧、愤怒和绝望都倾泻出来。滚烫的泪水迅速浸透了我肩头的衣衫。
我紧紧抱着她,任由她在怀中崩溃痛哭。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我只是用尽全力地拥抱着她,一只手紧紧环着她的腰背,另一只手不断抚摸着她的后脑和后背,笨拙却坚定地传递着我的存在和支撑。
原来如此。冰冷的河水,刺骨的寒冷,被抛弃的恐惧……那不是落水的后遗症,那是深埋在她骨髓里的、关于母亲死亡的冰冷记忆。那句刻骨的“畜牲”,是对那个懦弱无能、间接害死妻子的父亲的终极审判。她所有的强大、所有的冷静、所有的拒人千里,都源于幼年时那场冰冷刺骨、血腥绝望的悲剧。那层寒冰,是用至亲的血泪和背叛亲手浇筑的盔甲。
不知哭了多久,她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噎,身体也因过度的情绪宣泄而微微脱力。她靠在我肩上,断断续续地喘着气,泪水无声地滑落。
“都过去了……施诗……” 我声音沙哑,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心疼和哽咽,轻轻拍着她的背,“都过去了……以后……有我。”
她在我怀里轻轻摇头,声音带着哭过后的虚弱和浓重的鼻音:“过不去的……李阳……那个冬天……那个米缸……我娘的血……还有夏棠那张懦夫的脸……它们……一直都在……”
“它们是你的一部分,” 我捧起她泪痕交错的脸,强迫她看着我,目光无比坚定,“但不再是全部了。你还有禾儿,还有……我。我们会陪着你,一起往前走。那些冰冷的东西,捂一捂,总会化开的。” 我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珠,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珍重。
她看着我,泪眼朦胧中,那双疲惫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泪水的冲刷和我的注视下,终于缓缓地、艰难地融化了一角,流露出一种近乎依赖的脆弱和……一丝被理解的微光。
她闭上眼睛,将脸再次埋进我的颈窝,仿佛那里是唯一能汲取温暖和安全的港湾,闷闷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和微弱的希冀,低语道:
“嗯……捂一捂……”
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种子,悄然落在了这片刚刚被泪水浸透的、名为信任的土壤上。
屏风外,穗禾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清脆的声音带着好奇传来:“干娘?爹?你们换好鞋了吗?怎么这么久呀?”
夏施诗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深吸一口气,从我怀里直起身。她迅速用袖子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尽管眼眶和鼻尖依旧泛红,但当她再次抬起头面对屏风时,那惯常的清冷平静已经奇迹般地重新覆在了脸上,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的一丝水光和脆弱,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好了,”她的声音还有些微哑,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淡然,甚至带上了一点刻意的轻松,“这就出来。”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崭新的月白上襦,仿佛要将所有的脆弱和泪水都抚平在挺括的衣料之下。然后,她伸出手,主动地、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那手冰凉,带着微微的汗湿,却握得异常用力,仿佛抓住的是风暴过后唯一确定的锚点。
“走吧。”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未散的痛楚,有强撑的平静,还有一丝……刚刚交付了沉重过往后的释然与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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