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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最后一人顺着绳索下城后,秦川本该立刻回到城内坐镇,可秦举人却把这些事安排给王雄和周经承,自己在几名班头的陪同下留在那里观望。

三班七位班头,包括常凯和常申在内,每个人脸色都极为难看,可看着秦川手按在剑柄上,常凯又不是自家人,不远处更有几位家丁虎视眈眈,也只能陪着吃风看远处了,心里早就把十八辈祖宗骂了八遍,只想着回家收拾细软和老婆孩子抓紧藏起来。

二百人不到就想去冲鞑子的营盘,那鞑子可是有过千的骑兵,你们去找死何苦为什么不早告诉大伙消息,让大家提前准备......

虽说夜里很冷,可城头两个大火堆始终熊熊燃烧,也感觉不到什么,可因为城头还算明亮,就显得城外黑暗异常,也看不到朱达他们的行进路线,只能在那里乱猜。

可在这等情形下,谁又会向着好处想,若按照常理揣测倒也没差,一帮年轻人在城外田庄好似儿戏的训了不足三月,就要去袭击数量和强悍都远胜过的虎狼之敌,怎么看都是鸡蛋碰石头。

开始等待的半个多时辰还有耐心,接下来人人焦躁,一来这秦举人的武力倚仗已经去城外送死了,二来鞑子明日后日就要破城,到时候谁能躲过去还不好说,是生是死还不好说,真要活下来,怀仁县的天肯定要大变,何苦还像往日里那么恭敬客气。

“秦老爷,天这么冷,又是这么晚了,还是回去歇着,城头这边有人盯着,有了信儿就飞报过去!”

“秦老爷,鞑子明后日就要进城了,大伙都是有家有口的,还是回去准备准备,能进地窖里躲着没准就能躲过去,再不准备就来不及了!”

“且等等。”

这边话说得客气,还是被秦川秦举人平淡拒绝,大伙再看看另一边虎视眈眈的家丁们,只好忍气吞声的等着,彼此交换眼神,都能看到不忿。

就这么又熬了半个时辰,平日里积存的敬畏已经在对末日的恐惧中丧失殆尽,开始有人真的不耐烦并且说了出来。

“秦老爷,这到底什么时候是头,那朱老......朱达去送死,何苦要兄弟们陪着,难不成在这城头冻死就遂了心意......”

“明日后日鞑子就要来了,还在这里装腔作势干甚,俺们也是有火气的,这城内能拿刀拿棍的人家可不止出城那二百号!”

“事到如今,哪怕是到了阴间不也要有个善缘,这么苦苦相逼的,真要火并......”

最后这位话音未落就戛然而止,秦举人手中长剑已经横在他脖子上,秦川脸上不见从容微笑,同样不耐烦的说道:“城外不出结果,你们就得随我身旁,不然我就火并了你们,城要是不破,秦某宰了你们就和杀鸡一般,你不信吗?”

当寒冷锋刃横在脖颈处的时候,叫嚣声音最大的快班班头打了个冷战,他突然想起,眼前这位文质彬彬,待人温和的举人老爷,当年也是率领精骑纵横百里的江湖大豪,手下也是有几十条人命,后来才“从良”科举的。

城头仍有朱达的铁杆家丁在,真要火并,大家只有被乱刀砍杀的结局,该服软且服软,城外估摸着也快出结果了,等那朱达飞蛾扑火的自取灭亡,到时候这些家丁也就没了心气,到时候再看不迟。

站在垛口处的各色人等安静下来,可又有“聪明人”突然想到,朱达别是带着亲信等人逃了,他们趁夜在城外找个能藏人的所在猫着,等鞑子撤兵再回来,那样一来,岂不是大家都在城内傻乎乎的等死倒霉,想归想,看到身边人虎视眈眈,只好忍气吞声,心说过了这段再说。

刚离开城下的时候,还能借着城头火光看到前行的队伍,等没入黑暗中之后,顺着垛口看出去,就只能看到无尽的雪野和深邃的夜幕,看过一炷香工夫,就变得无比枯燥无聊,加上局势逼迫,人人心浮气躁。

秦川秦举人几乎是僵在那里不动,呆呆的看着外面,户房的周贵周经承每隔一段时间就派人上城来查看询问,顺便给秦川和还在城头的家丁们送上热乎汤饭,但其他人就等不及,和越等越焦躁,就好像身上长虫子,脚底有钉子一般,不住的扭动跺脚。

城墙外的黑暗和西边蒙古粮台的零星灯火好像永不变化,很多人无聊至极,也学着秦举人一样死盯着那边,很快就是看得眼酸,都觉得再也不动。

突然间,有人看到西边粮台亮了下,很多人先是愣住,又跟着揉眼,还以为是眼花了,随即又想莫不是鞑子夜里生火,倒也不奇怪。

但一点火亮起,随即点点火跟着燃起,每个人拼命揉眼,拼命瞪大了眼睛观看,有人几乎是倒吸了口凉气,都莫名想起飞蛾扑火这个词。

就算是满腹怨气的也在摇头,那心性不好的肚子里念叨“自寻死路”,有良心的摇头叹气说道“可惜了这么好的小伙子”。

一直僵立不动的秦川身体有些颤抖,颤抖的越来越厉害,不断的伸手擦抹自己的眼睛,别人能想到的,他同样能想到,但秦川想让自己清楚的看下去,飞蛾扑火也有燃起灯花的瞬时灿烂,他想看到朱达这最后的灿烂。

“灯花”爆出,那边明亮了一些,但这明亮并不是转瞬即灭的闪光,而是灿烂的起始。

在城头看过去,蒙古粮台的火光自燃起就没有熄灭,能看见火光开始蔓延,整个营地开始燃烧,黑夜都被燃烧的大火映红了。

即便距离很远,即便雪野能够吸收声响,在城头也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动静,那声音隐隐约约,听得不太清楚,细听才能恍惚有嘶喊、叫骂、惨嚎种种极端的声音,有人好像听到了喊杀声,有人好像没有听到。

秦川视野完全模糊了,他看不清远处的火焰,只是眼中泪光完全是红亮,被远处的火光映照。

“成了!”

“成了!”

家丁们顾不上看守班头和传信,各个趴在垛口兴奋的向西看去,原本被留下守城维持秩序还有心底的庆幸,可此时只是不甘,恨自己没有出城,没有在夜里对鞑子大砍大杀。

而刚才还风言风语,阴阳怪气的班头们则是鸦雀无声,城外发生的事完全是他们概念之外,他们被震撼,感到不可思议,但更多的是不知如何。

没过多久,就听到有人气喘吁吁的上城,转头看,被几位晚辈搀扶着户房经承周贵穿着粗气上城,一上城头步道立刻甩开了搀扶着的人,小跑着到了垛口前,和年轻人一样趴着向外看,其他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不知这周贵嘴张开闭上张开闭上,一直也说不出话来,最后也只蹦出一句“......怎么可能......”

秦川暂时把眼泪擦干了,看着西边的冲天火光,莫名想起了从前秋日里曾站在田地里,麦穗及腰,微风起,麦田轻动,大风呼啸,麦浪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