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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侧首避开他的直视,移目看别处,然而鼻中酸楚,眼角溼潤,面前景象也如水波般摇漾,根本无法看清楚。
“怀吉,”张先些再唤我的名字,声音温和而冷静,“我再问你,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么?”
我艰难地咽下喉中那抹堵塞般的疼痛,按言官们给我定的罪名低声答道:“我言行轻佻不自谨,罔顾尊卑,以下犯上……”
“你越界了。”不待我说完,张先生已直接向我作出了他的诊断,“尊卑、上下,姑且不论,单说我们的身份,就跟常人不一样,我们根本没有资格,去追寻一般男人拥有的东西。”
见我沉默不语,他又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此番不被言官留意到,你与公主将如何发展?”
我沉吟许久,还是选择了摇头。
张先生继续道:“情爱之事如醇酒,容易使人上瘾,不知唇足。你们踏出了一步,难免会有更多的尝试,到最后,你与言官指责的那种卑劣宦者有何不同?”
我低首受教,并无话说。他顿了顿,又说了句我始料未及的话:“何况,让你心仪的人看见你残缺的身体,你还有何尊严可言?”
他的语调始终不温不火,平静得像秋日止水,但这话却带着犀利锋芒,直抵我心最脆弱处。我悚然抬目视他,见他凝视着我的双目中有怜悯的意味,少顷半低眼帘,一点微光闪过,他叹了叹气,微露出一丝难得一见的感伤:“从我们净身的那一刻起,我们便已与情爱绝缘。我们一生或许会拥有很多身份,但永远都不可能真正成为哪个女子的丈夫或哪个孩子的父亲,而女子的幸福,往往是从婚姻与家庭中得来,所以,我们要给任何女子幸福,都是不可能的……我们原本已一无所有,如果你珍视某个人,就离她远一点,不要妨碍她与夫君的生活,也尽可能地,让自己保留一点残存的尊严。”
我黯然思量着,最后勉强一笑:“先生无须多虑。我已被贬逐至此,此生不会再与任何女子有瓜葛。”
张先生默然,托起茶盏啜饮一口,又道:“我独爱饮茶,因此物不令人醉,但微觉清思,不似醇酒虽美,却榨人肝肠。而且,日有春夏秋冬,天有阴晴圆缺,点茶时看着乳花从浮生到破灭,也像经历了一场生成、持住、衰败、消散的过程……世间万物都是这样的罢,周而复始,一切皆有定数,不必太强求。前事消散的时候,亦不必太难过,不如调整心绪,从容面对以后的日子,或许另一种清明洁净的生涯又将开始了。”
张先生走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仍未能如他所言,调整心绪,获得平静与安宁。思考他的话和思念公主交织在一起,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内容。
我移植了一株紫藤到我院中,在以前的十多年里,我像呵护一株花木一样照顾着公主,而如今,我又像照顾公主一样呵护着这株紫藤,尽我所能把它侍弄得繁茂葱郁,不让一片叶脉露出萎黄之色,不让一根枝蔓沾染虫迹,连叶面的灰尘我都会觉得碍眼,总是小心翼翼地拂去,如果说西京的生活尚有乐趣,那便是从伺花之时获得的。
仲春时节,我的紫藤结出了串串花穗,垂挂枝头,灿若云霞,其中常有莺啼鹂鸣,宛如李太白诗意:“密叶隐歌鸟,香风流美人。”
我甚爱此花,不让旁人碰触,为此不惜与人冷面相对。但,也有例外的时候。
一日黄昏,我干完活后回到居处,坐在室内小憩,习惯性地透窗探望院中紫藤,却无意中发现藤蔓抖动,似有人在拉扯。
我立即疾步出去,见一个幼小的女孩正踩在石块上面,一手拉着紫藤枝蔓,一手尽量向上伸,显然是想摘花。
我扬声喝止,她吓了一跳,脚一滑,竟从石块上摔了下来。
她顿时哭了起来,我忙过去扶起她,见她完全是个孩子,又一脉楚楚可怜的模样,起初的怒意顷刻散去,心也软了,于是好言抚慰,又摘了几串花穗给她,迁延许久,她才略略止住了哭泣。
她双颊粉嫩,眼睛清亮,细看之下与幼年的公主侧有两分相似。我觉得亲切,微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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