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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赵明晓行夜宿,行了十余日,回至东京,待至一日早朝,面见圣上,递上奏表。那道君皇帝览表已毕,便道:“方贼猖猾,童爱卿挫了锐气,不知还有何处人马可调?”殿上众官相视良久,竟无一人出班相对。道君皇帝见是如此,便教退朝,自归龙德宫填词去了。众官一齐下朝,各自归府,单表这谏议大夫李君一,闻听童贯损兵折将,心下不由又喜又忧,暗道:“前日计较,今日成矣!只是今日这奸贼来求援兵,若不发时,恐于国事不利,此事着实两难!”忽地一转念道:“此事何不寻我那嵇仲兄一叙?他是个有见识的人,定有计较。”心下想着,便径自往城西张叔夜家中走来,叩门三下,阍人自里间开了屋门,那张叔夜闻声出来相迎,见是李君一,连忙叙礼,李君一亦还了一礼。张叔夜便将李君一让入门来。
原来这张叔夜表字嵇仲,乃真宗朝名臣张耆之孙也。因父母生他时,曾梦见张道陵天师,送一粉团玉琢的婴孩到家,旦日醒来,便是生下张叔夜,满室异香,经日不散。及至成年,八尺身材,貌若天神,博览群书,深通兵法,猿臂善射。因其祖父侍中张耆,历任建功,谨敏称职,天子大悦,荫锡其一子一孙,皆令叙职。张叔夜因此得为甘肃兰州录事参军,因平羌有功,升陈留县知县,随升知州。历任舒州、海州、泰州三处,大有政声,民心感戴,又加户部员外郎衔,升开封府少尹。又因召试制浩,赐进士出身,迁为右司员外郎。那时已是蔡京六贼当朝,奸党盛满。这张叔夜有个堂弟,双名克公,正做御史中丞,为人刚正不阿。那日在天子前极论蔡京过恶,天子大怒,朝野上下无一不替张克公捏把汗。张克公面不改色,只是极口诤论,天子改颜动听,便训责了蔡京。蔡京恨极,便诬陷了张克公一个罪名,把张克公削职为民。蔡京兀自气不平,更寻事到张叔夜身上,将张叔夜也贬了监西安草场。不上半年,却得种师道极力保举,张叔夜又起为秘书少监,随升擢中书舍人、给事中。种师道知其非凡,在官家前一力举荐,直升到礼部侍郎。后来蔡京又寻出张叔夜的事来,贬张叔夜为海州知州,新近方调还京城,任徽猷阁直学士之职。李君一见他忠良,原有心与他相交,故常以兄事之。每有大事,必与其相商。二人自是往来平常,不在话下。
只说张叔夜将李君一迎入门来,进屋落座,下人看茶,各品一番,李君一便把高俅遣人回朝恳请调兵回援一事说起,又道:“愚弟先时于朝奏表童贯、高俅二人出征便是于机裁剪二人党羽,灭其根骨,虽可借此之手铲除巨憝,然朝之蝇虫固然为害,不若四海归一,妄而僭越称尊之甚。今日请援之事,不可不顾。”张叔夜道:“虽是如此,然若遣调本处精兵强将,则奸人又将得势矣!”李君一叹息道:“不可助奸佞威风,亦要除乱世妖民,实乃难事。”两个皆是眉头紧皱。正思量间,忽然府上下人来报道:“禀老爷,袭庆府钱大人遣人来见,正在前厅。”张叔夜道:“且请他进来。”须臾,一个人进得屋来,弱冠年纪,生得眼如寒星,英气逼人。这人本姓乔,双名慕武,因在郓州生养,人都唤作郓哥。当年曾助时任阳谷县步兵都头的梁山好汉武松之兄武大郎捉奸,又帮他作证,大闹授官厅。后来武松杀死西门庆、潘金莲二人,刺配孟州。乔慕武吃那西门庆往日亲随欺侮,幸得武松好友侯诚相救,又从他处得了武都头的拳谱。后来机缘巧合,入东京武学,学成武艺兵法,也回阳谷县做了都头。因平日里爱带铜面具,惩恶扬善,满县人口顺,都唤他做小狄青。后来在任上立了功,又升迁为袭庆府兵马钤辖。有诗为证:
郓州生侠士,阳谷显义行。
艺承天人授,身效武曲星。
四海扶危困,浩气鬼神惊。
众钦乔慕武,都头郓哥名。
当下乔慕武步入房中,拱手见过张叔夜道:“下官乔慕武奉钱伯言大人命,前来相问海州宋江一干人等当如何发落。”张叔夜听时,忽然大喜,便对李君一道:“先前之事,嵇仲已有一策,不知可行与否?”李君一连忙追问事由。张叔夜不慌不忙,便说出一段事来。
原来在这山东济州有一座梁山泊,乃是山东济州府管下的一个水乡,方圆八百馀里,中间是宛子城、蓼儿洼。起先是三个好汉在那里扎寨,为头的唤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唤做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唤做云里金刚宋万。这王伦乃是沂州一落第举子出身,当初不得地之时,又逢着家乡闹了灾荒,便与同乡人杜迁、宋万投奔江湖上有名的沧州柴大官人小旋风柴进。多得柴进留在庄子上住了几时,临起身又赍发盘缠银两,便往济州梁山泊上落了草。三个好汉聚集得七八百小喽啰,令其俱改穿白衣,面刻“天降圣捷指挥”六字,累次拒敌官军。济州巡检使朱进征讨梁山泊,亦坏在他几个手里。后官军又屡次派人征剿,王伦寡不敌众,终是亡于官军之手。却因梁山占据水泊天险,又有三道雄关为屏障,杜迁、宋万据住山寨,官府一时亦奈何不得。
且说政和五年黄历,朱勔运花石纲时分,差着大刀关胜、小李广花荣、扑天雕李应、没羽箭张清、青面兽杨志、金枪手徐宁、白玉龙史斌、病关索杨雄、铁面孔目裴宣、青眼虎李云十人为指使,前往太湖等处,押军校搬运花石。那十人领了文字,结义为兄弟,誓有灾厄,各相救援。关胜等八个先运花石到京城,只有杨志在颍州等候史斌不来,在彼处雪阻,缺少果足,将一口宝刀出市货卖,终日无人议价。行至日哺,遇着当地有名的破落户泼皮没毛大虫牛二,两个交口厮争,杨志一时兴起,拿着刀抢入来,望牛二颡根上搠个着,扑地倒了。杨志赶入去,把牛二胸脯上又连搠了两刀,血流满地,死在地上。
杨志上了枷,取了招状,送狱推勘。结案申奏文字回来,太守判道:“杨志事体虽大,情实可悯。将杨志诰劄出身尽行烧毁,配卫州军城。”断罢,差两人防送往卫州交管。正行次,撞着一大汉,高叫一声,“杨制使!”杨志抬头一觑,见却是白玉龙史斌。史斌惊怪:“杨兄怎恁地犯罪?”杨志把那卖刀杀人的事,一一说与史斌。道罢,各人自去。那史斌心中思忖:“杨志因等候我了,犯着这罪。当初结义之时,誓在厄难相救。”只得星夜奔归京师,报与关胜等知道杨志犯罪因由。这关胜同史斌商议,兄弟九人往黄河岸上,等待杨志过来,将防送军人杀了,同往梁山泊落草为寇。
只说同年五月,又有大名府留守梁世杰将十万贯金珠、珍宝、奇巧匹段,差提辖盛本,引了两个虞候并十个军汉,担奔至京师,赶六月初一日为岳父蔡太师上寿。盛本一行人行到黄泥冈里,见路傍垂杨掩映,修竹萧森,在彼歇凉片时。没半碗饭时,只见远远地一个精瘦汉子,挑着一副担桶,唱上冈子来。盛本一行人饥渴难耐,买了两桶饮了。不防酒里下了蒙汗药,未吃酒时,万事俱无;才吃酒时,便觉眼花头晕,看见天在下,地在上,都麻倒了,不知人事。又跳出七个大汉,将笼内金珠、宝贝、匹段等物,都劫了去。为头的是郓城县东溪村保正托塔天王晁盖,余下几个却是当地学究智多星吴用,石碣村渔人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阎罗阮小七,及绿林道上寻来的赤发鬼刘唐与浪子燕青。那个挑酒的汉子,乃是黄泥冈当地的闲汉白日鼠白胜。那计较都是吴用主张。不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因酒桶撇在那一壁厢,被盛本交与郓城县,那缉捕使臣何涛同其弟何清破了案子,先将白日鼠白胜擒拿。白胜吃打得皮开肉绽,只是不招晁盖等七人。终究打熬不过,死于狱中,这是后话。
却说郓城县有个押司,姓宋名江,表字公明,排行第三,祖居郓城县宋家村人氏。为他面黑身矮,人都唤他做黑宋江;又且于家大孝,为人仗义疏财,人皆称他做孝义黑三郎。上有父亲在堂,母亲丧早。下有一个兄弟,唤做铁扇子宋清,自和他父亲宋太公在村中务农,守些田园过活。这宋江自在郓城县做押司。刀笔精通,吏道纯熟,更兼爱习枪棒,学得武艺多般。平生只好结识江湖上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若高若低,无有不纳,便留在庄上馆谷,终日追陪,并无厌倦;若要起身,尽力资助。端的是挥霍,视金似土。人问他求钱物,亦不推托。且好做方便,每每排难解纷,只是周全人性命。如常散施棺材药饵,济人贫苦,周人之急,扶人之困。以此山东、河北闻名,都称他做及时雨,却把他比的做天上下的及时雨一般,能救万物。因其恰与晁盖有旧,接了文字看了,星夜报与晁盖几个,暮夜逃走。宋江天晓却将文字呈押差董平,引手三十人,至石碣村根捕。这董平表字一撞,善使一对铁枪,有万夫不当之勇,故而绰号双枪将。正是:网罗未设禽先遁,机阱才张虎已藏。那晁盖一行人,星夜走了,不知去向。董平只得将晁家庄围了,突入庄中,把晁盖的父亲晁太公缚了,管押解官。行至中途,遇着一个大汉,身材迭料,遍体雕青,手内使柄泼镔铁大刀,引手下吴用、刘唐、燕青、三阮等众,把晁太公抢去。董平领取弓手回县,离不得遭断吃棒。
且说那晁盖七个,劫了蔡太师生日礼物,不是寻常小可公事,不免邀约杨志等十人,共有十七个,结为兄弟,前往济州梁山泊去落草为寇。杜迁、宋万因两伙人本事非常,甘愿让出山寨,请晁盖坐了第一把交椅,吴用、关胜为副,自家屈居下座。一日,晁盖思念宋押司相救恩义,密地使刘唐将带金钗一对,去酬谢宋江。宋江接了金钗,不合把与那娼妓阎婆惜收了。争奈机事不密,被阎婆惜知得来历。一日回家,见那阎婆惜又与小押司吴伟打暖,宋江一见了吴伟两个,正在偎倚,便一条忿气,怒发冲冠,将起一柄刀,把阎婆惜、吴伟两个杀了,就壁上写了四句诗:
怒杀阎婆惜,寰中显姓名。
要捉凶身者,梁山泊上寻!
是时郓城县官司得知,教巡检何涛领大兵弓手,前去宋家庄上捉宋江。宋江走投无路,到屋后九天玄女庙里躲了。宋江见官兵已退,走出庙来,拜谢玄女娘娘;则见香案上一声响亮,打一看时,有一卷文书在上。宋江才展开看了,认得是个天书,题着四句道,诗曰:
破国因家木,兵刀用水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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