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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稠的月光像熬化的猪油,顺着福寿堂的青瓦屋檐往下淌。林景明贴着潮湿的砖墙,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药堂后院飘来一股异香,那味道难以言喻,像是陈年檀木与腐肉混合,熏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已经是本月第七具尸体了。
白布下尸体的轮廓在青石板上拖出黏腻的水痕,推车的驼背人身材佝偻,像一只大虾。木轮碾过青苔,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林景明攥紧怀里的柯尔特手枪,冷汗早已浸透了衬衫的后襟。回想起十天前,县立医院收治第一个病人时,他就该察觉到事情不对劲。那人的脸如同融化的蜡像,五官在黄褐色的皮肤上扭曲流淌,可嘴角却还挂着诡异的笑容,那笑容仿佛来自地狱,让人毛骨悚然。
推车朝着江神庙方向的芦苇荡缓缓而去,直至消失不见。林景明摸出怀表,铜壳上凝结着夜露,显示此时正是丑时三刻。这个时辰,万籁俱寂,连野狗都蜷缩在窝里。江风裹挟着水腥气灌进领口,远处传来竹梆子空洞的回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阴森。
“林大夫也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林景明猛地转身,只见李长生提着白纸灯笼,站在三步开外。他身着靛青长衫,在月光的映照下,竟被染成了惨白之色。李长生眼角的皱纹里嵌着笑意,可那笑意却如同画在纸人脸上的胭脂,浮于表面,无法抵达眼底。
“李掌柜的福寿膏……”林景明只觉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张屠户今早死了,胃里全是黑线虫。”
刹那间,灯笼里的烛火爆了个灯花。李长生的影子在粉墙上扭曲变形,好似一头狰狞的怪物。他细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腰间的鎏金烟枪,悠悠说道:“西洋来的显微镜果真精妙,连虫子公母都瞧得真切?”他突然向前凑近,林景明闻到他身上浓烈的沉香味,几乎要掩盖住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可您剖开王秀才的肚子时,没见着会说话的蜈蚣?”
林景明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腰撞上了冰凉的砖墙。七天前解剖王秀才的场景如噩梦般在眼前闪现:刀刃划开青紫肚皮的瞬间,一团黑雾汹涌窜出,裹挟着刺鼻的腥风扑在解剖镜上。等他手忙脚乱地擦净镜片,却发现尸体内脏竟已化成一滩黑水,只在脾脏位置留着半截焦黑的蜈蚣尾。那诡异的场景,至今仍让他心有余悸。
“您那间洋医院治不好的人,喝了我的福寿膏都能下地干活。”李长生的烟枪头轻轻划过林景明的领口,铜制的寿星佬浮雕硌着他的锁骨,“就像刘铁匠,上午还咳血呢,这会儿怕是正在春香楼快活……”
江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鸦啼,划破寂静的夜空。林景明摸到藏在袖袋里的玻璃瓶,里面泡着从张屠户鼻腔取出的絮状物。今晨在显微镜下,那些灰白絮丝如同活物般蠕动,突然齐齐转向镜头,数百只芝麻大的复眼在玻璃片后眨动,仿佛在窥探着这个世界的秘密。
“这是第几次了?”李长生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他转身走向垂花门,灯笼在穿堂风里晃成晕黄的涟漪,“子时阴气最重,寅时尸油最醇。林大夫若真想知道福寿膏的秘方……”他的声音混在打更的梆子声里,像条湿冷的蛇钻进耳道,“明日申时三刻,带上你的手术刀。”
林景明盯着他消失在门后的衣角,掌心的玻璃瓶突然发烫。借着月光细看,瓶内絮状物不知何时聚成一张人脸,肿胀的五官正缓缓浮现出王秀才的模样,那扭曲的面容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痛苦与冤屈。
江神庙的飞檐翘角刺破晨雾时,林景明正把最后一管血样放进冰盒。昨夜在停尸房守到鸡鸣,他总算等到张屠户尸身起变化:灰白菌丝从七窍涌出,在青砖地上扭成个人形,五官轮廓与王秀才胃里钻出的黑雾一模一样。这诡异的变化,让他越发坚信,这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林医生!”药童阿桂撞开诊室的门,手里端着的铜盆“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脸色煞白,“刘、刘铁匠他……”
春香楼最红的姑娘瘫坐在回春堂台阶上,石榴裙浸在血泊里。她怀中的男人整张脸皮翻卷在外,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肉芽,像一只被剥了皮的青蛙,还在不停地抽搐。林景明蹲下身时,听见血肉模糊的喉咙里挤出嘶嘶声:“福...寿...”
围观人群突然炸开尖叫,恐惧在人群中迅速蔓延。刘铁匠的右手五指暴涨,指甲变成乌黑的钩子,猛地扣住姑娘雪白的脖颈。林景明抄起门闩砸向他肘关节,清脆的碎骨声混着女人的惨叫刺破耳膜。更多肉芽从伤口处窜出,缠上门闩就开始疯长,仿佛有自己的生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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