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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街一栋三层小楼隐在榕树宽茂的树冠后面,墙皮有些斑驳,从三楼往下可以看到稀稀疏疏的青斑,东一块西一块,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恒兴贸易的广告牌把整个二楼的阳台栏杆都遮住了,一丛三角梅从阳台角里爬出来,沿着墙壁扒上了三楼,一个长发青年挨着花丛就靠在阳台上抽着烟,浑然不担心被藤上的刺扎到,看到陈建国从马路对面走过来,用还夹着烟的手和他打了个招呼。
大厅里靠墙摆着两张隔着玻璃的办公台,靠里的那张坐着一个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的,和其他本地的小姑娘不同,脸蛋白里透红,挽起的衬衫袖口露着一截白白嫩嫩的细藕节,看到陈建国进来,赶紧站起来正要走上去迎接,“建哥,阿爷在招呼客人。”这是南叔的孙女,陈建国摆摆手,冲小姑娘笑笑,“我和南叔有点事要说,一会再下来同你聊天。”径直穿过大厅,走过几个房间过道绕到后面楼梯。
上了楼梯,眼界马上开阔了许多。二楼整个都打通了的,地板全是光亮的灰水云纹水磨石地砖,楼梯口正对着落地透明玻璃推拉门,南边的墙上挂着一幅宽大的旭日江山图,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浮雕南山青松背屏师座椅立在画前,再前面是一张长约四米的沉船木接根雕屏山入海茶台,茶台前并排摆着四张黑檀木龙头圈椅,椅背上分别镂空嵌着牡丹、荷花、兰花、梅花。北边就简单了,一溜黄花梨官帽椅整齐靠墙排满,大厅中间除了几根柱子再无其他。楼梯口旁边的墙上则挂着一个神龛,里面供的是长须立刀关公。
南叔坐在师座椅上,一张国字脸面色红亮,浓眉大眼,厚厚的下巴都快叠出了两层,手上正泡着功夫茶,看到陈建国进来,说道:“国仔来了,正好,刚刚还说起你,过来坐。”陈建国嘴上应了声,却没有马上过去,他先到神龛前上了柱香,瞟了眼坐在北边靠角落椅子上的黑鬼,黑鬼仿佛没看到他一样,就靠在椅子上装酷。南叔的光头保镖靠在旁边柱子上,看到陈建国的动作,下巴冲着茶台那边一抬,冲他笑笑,陈建国就明白了,这是告状来了。
转过身,一个头发花白偏还扎着高马尾的背影坐在代表着夏天的荷花椅上,陈建国走过去,把梅花椅拉到一边,端起南叔刚倒上的茶抿了一口,啧啧有声:“南叔,你这功夫犀利,连我都饮得出了几分大师的味道了。”
南叔笑骂道:“你那张嘴也就会说点好话,能饮出点什么味道啊?”顿了顿,“说下啦。你最近搞什么了,让你才叔一早就过来我这里喝茶。”
陈建国这才转脸看向坐在荷花椅上的才叔,才叔却没有看向他,只留给他一个侧脸,好像高配版的动力火车,尖耸的鹰钩鼻映着光,有些阴森。陈建国装作有些惊讶,“这怎么说?南叔你是知道的,这几天我都没怎么出门,怎么会冲撞到才叔。不如这样,才叔,如果你觉得我们这些做小的有什么不妥的,可以直接和我讲,我为人一向都是有些木木的,你不说清楚,我的脑转不过弯的嘛。”
陈建国说完就盯着才叔,没想才叔居然没反应,陈建国眨眨眼睛,不禁有些好笑,你不说,那我也不说,看谁先沉不住气。他拿起茶杯在手上慢慢的转着,不再看向才叔,只盯着茶杯里的茶水,就等着看出花来。
大厅里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南叔再次给才叔的茶杯里续了茶水,方才开口:“得了,你才叔气还没顺过来,我帮他问多句,中山路的富顺茶庄是怎么回事?”
陈建国恍然,原来是这,有些纳闷,不过是件小事,值得来告状?富顺茶庄是开了几年的了,老板姓黄,浙江过来的,这几年很多老板都时兴喝茶谈生意,茶庄的茶叶也确实过得去,生意着实不错。本来和他们也没什么交集,不过茶庄的公子迷上了本地的一种牌戏,叫三公的,听说还专门找了师傅学得了好手艺,在圈内也小有名气,有一次和朋友一起做局想搞票大的,没成想事前没搞清楚对象,碰上了千门里的老手翻了船。债主是中宿那边过来的,知道他在本地也有点名气,五十万的债务只要了二十万就转给了社团,拖了大半年,连本带利滚到了100万,这可是块肥肉,谁能把账收回来,在社团里肯定是大大的长脸的事,陈建国本就是负责赌行生意的,收数自然也是落在他这里,他就把这事交到手下肥波处理。可是找了好几次,黄公子硬是拖着不给,肥波哪会惯着,带着人就把黄公子堵到了茶庄里。黄老板一听儿子欠了那么多,当场就想翻脸不认账,然后肥波就带着人在店里好一顿折腾,免不了要重新装修一下。黄老板自然就怂了,但是一下子也没那么多现金,只收得二十多万,此后肥波三天两头就带人到茶庄里喝茶,黄老板眼见生意快做不下去了,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到了才叔的门路,派了黑鬼和肥波打了一场,差点引发两边火拼,后来黑鬼找到陈建国,陈建国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给了才叔面子,答应不再让肥波去找麻烦,利息也砍了不再计数,只要本金五十万,还把账期给宽限到了年前,让茶庄安生了好一段时间。估计黄老板错估了形势,以为找对了靠山有恃无恐,又开始赖账了,如今元宵都已经过了,肥波带人去喝茶他也不当回事了,于是前几天,肥波又去折腾了一次,肥波回话说黄老板已经答应这个星期给结清,没成想是等在这里呢。
按说这笔账收回来也是公家的,到时股东分红,才叔也沾光,像这样的事情一年里不知道要有多少,大家都是在街面上吃饭的,谁没一两个朋友,但是该收的还是要收,不过是多少的问题,而且还给减了息,都直接砍一半了,面子里子可以说都给足了的,这么点小事还要摆到南叔这里搞调解,只会显得才叔气势不如以前,这是变相向南叔低头了,放到道上少不得又是一桩故事,平白唱衰了自己。陈建国想不通才叔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抬眼瞄了一下南叔,南叔还是那副慈祥的微笑,淡定的抿了口茶,似乎在等陈建国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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