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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即使只有背影,即使鹤发鸡皮,即使化为白骨,她也认得清清楚楚。

“懦夫!”她只骂了一句,立刻呛了水。

沈彬回过头来,透过激烈的水波,他的脸有些变形。他似乎狰狞地笑了笑,忽然牵着渔网的另一头游到一块湖石后面,又游回她面前,隔着一臂之遥,注视着她。

她看出来了,他好像在说话,嘴型似乎是——你不是要见我吗?

她用力挣了一下,发现渔网勒得很紧。沈彬还在笑,她忽然明白过来,他把她绑在了湖底一块石头上。完了。她心想,她要死在这里了,连尸体都浮不上去。而沈彬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澹台烟然内心暗叹。她凄婉地笑了一下,抽下头顶的发簪,递给他。她的长发立刻散开,水荇牵风一般漂舞。

那只是一根竹簪,因为年深日久而变了颜色,做工极简陋,像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她好像在说:“还给你。”

竹簪伤不了人,沈彬犹豫了一下,终于伸手去接。

刹那间,手腕被扣住了,他被狠狠拽了过去。下一刻他觉察到自己的脖子也被勒住了。隔着渔网,她十指紧扣,勒紧了他的咽喉。她的脸越来越近,逼视着他,疯狂而狰狞。他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吐着气泡,手脚拼命摆动想要浮上去,像一条砧板上的鱼。

不过片刻,他渐渐停了下来。她试着松开,他不再动弹,水流卷起他的僧袍。他像枯叶流进沟渠一般随水而去。夜色深沉,他很快就离开了她的视线。

澹台烟然呛了一大口水,水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儿,她连着又呛了几下,冷水从口鼻直灌入胸中。方才杀死沈彬,她已竭尽全力,此时连解开渔网的力气都没了。

身体渐渐往下沉,摊在柔软的湖沙上。就这样吧,仇也报了,他也死了。

似乎过了很久,忽然被人捉住。那人利落地割断渔网,飞快地把她带出水面,拖至远处岸边。

那是周采薇。她浑身湿透了,站在月光下冷眼看着大口吐水的巫山掌门,冷冷道:“楼师兄若在,怕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小师叔。”

沈瑄坐在湖边,背对众人。大家只道他在为蒋灵骞运功疗伤,关键时刻并不敢上前打扰,又不忍就这样散去,只能远远围观。过了良久,看那两人抱在一处,还是一动未动。吴剑知实在忍不住了,上前去问:“瑄儿,要不要舅舅帮帮你们?”

沈瑄没有应声,吴剑知心下骇然,伸手去扶他,不料轻轻一碰,他就仰倒在地。众人见此异状,连忙一拥而上,才发现他吐血了。

他还穿着新郎的吉服。吉服是浓郁的大红,因此他们没看出来,那件袍子的前襟已被鲜血浸透。血渗进沙里,又流淌到湖中,满满的洞庭湖水,看起来皆是刺目的红色。

而他怀中的新妇也滚到一旁,早已断绝了气息。

三天之后,沈瑄终于醒过来了,却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床边一张殷切注视的面孔——“瑛娘?” 他又看了看,真的是瑛娘!

瑛娘很是兴奋:“阿兄你可醒了,快,快起来!

沈瑄有些奇怪,然而他试了一下,发现自己真的能坐起来了,难道只是做了个梦?

瑛娘道:“你快一点吧,舅舅等你很久了!”

沈瑄发现她眼中泫然有泪,也来不及问询,急急跟她走到了三醉宫的正厅里。

正厅中空荡荡的,参加婚礼的宾客们已经散去了。吴剑知在掌门的座椅上正襟危坐,吴霜跪在下首,正在给他捶腿。

“醒了,”吴剑知抬起疲惫不堪的眼睛,“我还真担心自己等不到……”

“舅舅!”沈瑄惊呼道,他一眼就看出吴剑知生命垂危,只是吊着最后一口气而已,“舅舅你怎么了?”

“没什么,人老了……”吴剑知微微笑道。

沈瑄忽然明白了,吴剑知的症状,分明是妄动真气、功力散尽所致。他在栖霞山被乐秀宁所伤,本来一年之内不可动武,但他却动了。沈瑄旧伤复发,为了救蒋灵骞而强行运气,导致大量吐血。昏死过去时,他觉得自己是没救了。然而吴剑知出手,散尽全身功力救了他,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舅舅……”沈瑄声音哽咽。

“本来就是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死何足惜?你不要这样。”吴剑知叹了一声,又道,“洞庭弟子沈瑄听令:自即日起,接任本派掌门。”

沈瑄低着头,没有接话,却道:“舅舅,那些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全都知道?”

吴剑知徐徐道:“有些知道,有些……你父亲的事情,我一直都有所猜疑,只是没有证据。我受师门恩惠极深,不忍心责问先师唯一的儿子,更不能因此让本门蒙羞,所以一直隐忍不提,也不想让晚辈知道。只是让你父亲隐名埋姓,匿迹江湖。想不到我勉力敷衍十几年,终究纸包不住火,反而害了你们。瑄儿,将来你做掌门,切不可如我一般优柔寡断。”

沈瑄道:“舅舅,我没有资格做掌门。”

吴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武技已有大成,又是先师的孙儿。你不做掌门,谁来做呢?”

沈瑄猛烈摇头:“我的阿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