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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一战究竟谁胜了?”欧阳觅剑问道。

“没有谁胜——或者说,是我胜了。”欧阳轩道。

事实上,两个人还没打上一炷香的工夫,唐零的人马先自在后面乱了起来。木兰谷口黑压压地来了好多好多的人,一望不到头,只有剑影刀光在半明半暗的月色下闪闪烁烁。刀光中隐约映出一张张人脸。欧阳轩惊恐地看见,其中好多人都是他认识的,半山堂主、镜湖女侠、雁荡山道人……江南各大门派的人似乎都到齐了。他不明白这些人从何而来。然后他想起来了,这都是父亲下帖子请来参加他的婚礼的宾客。

“灭了毒魔唐家——”那些人同时举起了兵刃,向唐零的人马扑了过来。明晃晃的火龙顿时零乱搅动起来,火光飞溅,狼烟四起,夹杂着震天的呼喝声。

欧阳轩见状,来不及说什么,一掌掠开唐零,拉着吓呆了的玄霜,就往人群外面冲去。在他们身后,唐家的打手们和江南武林门派已经厮杀在了一处。

“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了。”玄霜惨白着一张脸,连连逼问,“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欧阳轩推搪着。他隐隐地有些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却不敢去想,更不敢告诉玄霜。玄霜犹犹疑疑地跑不快,欧阳轩索性将她背了起来,向木兰谷深处奔去。他不是怕死,却害怕玄霜目睹那场厮杀。这种门派间的屠杀,残酷得连他自己都不愿看。他却忘了木兰谷是个死胡同,没有出口的。

欧阳轩和玄霜爬到山坡上回头一看,两方人马渐渐杀入木兰谷,显然是唐家一方势单力薄,渐渐被逼了进来。玄霜瞪着山下的刀光剑影,一声声唤着“阿兄”。欧阳轩听着她的声音,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惧,如一阵阵冰凉的潮水,浸没全身。他只能一再地捉紧玄霜纤瘦的手腕,似乎一放开,她就会永远消失在夜色里。

这时有一个人影朝这边晃过来,欧阳轩正待出掌,却看清竟是自家圆天阁的墨医生:“小郎,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阁主听说你也陷在木兰谷的埋伏里头,还不相信——原来新妇也在。”

欧阳轩道:“墨医生,家父究竟是何安排?”

墨医生不言,回头看看山下的火光,道:“杀成这样,带着新妇出去多少不安全。这样吧,这木兰谷中有一条密道,直通圆天阁的后花园水榭,我们从那里走。”

墨医生在前面带路,玄霜紧随其后,欧阳轩断后,三人钻入那条密道——也就是欧阳觅剑和小谢发现的那个山洞。

从墨医生出现起,玄霜一直没有说话,默默地跟着走。不一会儿,山腹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厅堂。欧阳轩看见他的父亲欧阳云海正在那里等着,身边还有好几个圆天阁的高手,看见欧阳轩一行人,都有点诧异。欧阳云海没说什么,却先问墨医生,外头情况如何,是否还需要他带人出去接应。墨医生只说了一句:“他们被堵在木兰谷里面出不去,马上就要全军覆没了。”

欧阳轩只觉得玄霜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待要去捉她,她已经奔向来时的密道。

欧阳云海冷冷道:“你以为把这条密道告诉你哥哥,他们就能逃得出去吗?有我们守在这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今日就是你们唐家还债的时候了。”

玄霜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瞪大了一双绝望的眼睛:“唐家恶贯满盈,这就是你们早就安排好的吗?你们娶我过来,只是一个骗局,对吗?”她忽然笑起来,“欧阳轩,你……你好——”

欧阳轩瞪着她苍白的脸,一时间百口莫辩。

“我要找阿兄,我要回家去……”玄霜喃喃着扭过头,径直朝密道深处跑去。忽然又停下来,猛然扯下欧阳轩赠给她的定情玉环,狠狠掷过来:“还给你!我不要了!”

欧阳轩追了上去。忽然铮的一声,一道雪光从欧阳轩面前横过,指向玄霜的背影。欧阳轩大惊,掌力一震,那柄宝剑拐了个弯,竟然深深地插入岩壁之中。那只飞在空中的玉环,堪堪地穿在剑身上,再也拿不下来。欧阳轩才看清,那是父亲的阁主佩剑“风鸣九霄”。他惊讶极了,忍不住要问父亲,难道真的不放过玄霜?

可是一切都迟了。

只听见一声巨大的轰鸣,震耳欲聋。欧阳云海一把拽过儿子往后退去。一时间山体都要坍塌下来。欧阳轩忍不住想,玄霜也真够狠的,当真要把他们都炸死在山里面吗?

尘埃落定后,他们看见,只是那个密道被炸断了。欧阳轩呆呆地瞪着成堆的山岩,他知道了,玄霜用家传的火药,把自己隔绝在那个血与火、地狱般的木兰谷中,和她的族人在一起,永远不回来了。

“唐家的火药,倒也很厉害……”欧阳云海淡淡说道。

唐家的火药,是真的很厉害……小谢下意识地拧着手中那个装着陈年火药的荷包,默默思量着。倘若当年唐玄霜多用一点,被终结在木兰谷中的就不只是毒魔唐家,还有欧阳世家一起陪葬了。可是,她终究没有。她只是断送了自己,给欧阳家留下十几年不能了结的恩怨纠葛。

如今欧阳轩人未老,已是须发皆白:“我要去看看你的母亲。她因我而死,我却把她一个人扔在木兰谷这些年。”那场灭绝唐门的屠杀结束后,欧阳轩悄悄地重回木兰谷。白骨遍野,飘零的木兰花被血污浸染,木兰花树的枝叶上刀痕斑斑。他找到玄霜的尸首,埋在了一棵木兰花树之下,并在树干上刻下记号。欧阳云海很快就发现了儿子的行踪,立刻给他定下了另一位名门小姐。

那一年春天还没过去,圆天阁的老阁主欧阳云海就开始生病了。他每一天晚上都会做噩梦。仆人们发现他在梦中爬起,疯了似的舞刀弄剑。后来就渐渐地起不了床,夏天没过就咽了气,临终前留下话,谁也不准踏入木兰谷半步,否则格杀勿论。圆天阁中悄悄流传着这样的说法:老阁主是被唐家的恶鬼抓走的。新任阁主欧阳轩对圆天阁进行了一番清洗,彻底杜绝了这种谣言。

木兰谷自此成为圆天阁的禁地,在江乡的深山里,一年年花开花落无人管。玄霜留下的孩子,在圆天阁一年年长大,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起过那些清冷美丽的花朵,以及花下掩埋的那些白骨黑血的往事。

白发萧萧的背影,消失在密道那一端茫茫的黑暗中。

小谢忽然道:“欧阳觅剑,你为什么不劝住你父亲?林落的人在那一头烧山,木兰谷里一片火海,他怎么能过去?”

欧阳觅剑眼中茫然。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了头,抚着从岩壁上拔出的锈剑,过了一会儿,缓缓道:“我猜错了。”

“猜错什么了?”

“我本来以为,父亲的死,定然是姑父姑母他们使的阴谋。现在看来,圆天阁主岂是他人可以摆布得了的,一切都是父亲自己的主意……他拿定了主意,要到木兰谷去找母亲……”

欧阳觅剑一把将小谢拉了上来。密道的出口在一间屋子里。欧阳觅剑环顾四周,觉得似曾相识。窗外波光粼粼,他恍然大悟,竟是江思源早先引他过来的停云榭。湖上没有船,整个圆天阁内十分宁静,似是人都走光了。远远的湖那边,传来隐隐的风声。

“欧阳觅剑,”小谢忽然嘻嘻一笑,“这一回你可得求我了吧?”

她说的是用她的轻功助他渡过水面。欧阳觅剑想了想,微微一笑。自从江柳儿死后,他这还是第一次露出笑容。

圆天阁的光风堂里,重新布置起了已故阁主欧阳轩的灵堂。火灾之后,人们发现棺木并未毁坏,现停在光风堂大厅的东北角上,灵柩前拉起了一道雪白的幕布。淡紫色的轻烟从白幕中溢出来。

天气越发冷了。冷雨零零落落地滴下来,堂中弥散着挥不去的潮气。那雨水滴在手心里,方觉出格外冰凉。

原来是细小的冰珠儿,倏忽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