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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了丧事,红漆的大门被打开了。从门口一路进去,白布和粗大的长毛竹竿搭起了长长的丧棚,直至大厅。各式各样的江湖人,纷纷从这丧棚下面穿过来。这些都是远道来奔丧的,代表圆天阁势力与交情所及的各个大小宗派。这些人一面掸着身上的水珠儿,一面尽量做出镇定自若的表情。圆天阁是湖湘一带势力最盛的组织,然而最近一个月里,阁主欧阳轩暴死,阁中内乱、独子出走的消息亦不胫而走,只剩下了欧阳云海那对多年不露面的女儿女婿出来料理。那些嗅觉灵敏的,急急忙忙赶到汉阳,怀着看圆天阁热闹心思的也有,更有人想着能趁乱捞一把。大家都心照不宣,圆天阁的辉煌时代,怕是到头了。

此时,林落夫妇一身缟素地立在“光风霁月”牌匾下面,彬彬有礼地招呼着客人。两人的脸上,都轻轻地笼着一层忧色,显得温文尔雅。一时间那些悼客也被两人的气度震慑住了,厅上一派肃穆。

有心细的人发现,原先那个总是如影随形跟着老阁主欧阳轩的执事江思源,却是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一直不曾露面。

看看正午将至,林落开始说话了——他如今的身份代表着欧阳世家。大伙儿看见这林落,模样颇为羸弱,语声听来有些中气不足,说出来的也无非是些套话:“感谢大家前来吊唁,圆天阁人丁凋落,晚生不得不带病出来主持,还要靠江湖上的朋友们多多扶持……”

“林君!”

忽然人群中有人脆生生地招呼了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边站了一个黑衣短打扮的少年,眉清目秀,嘴角挂了一丝诡谲的微笑。

那少年身法轻灵,三步两步就到了林落夫妇面前,自报家门道:“在下庐山宗徐射言,奉卢道长之命前来吊唁。”

下面立刻有人议论起来。自来也没听说一个什么徐射言的,可是庐山宗既为天下第一大派,能人辈出,看这少年矫矫不群,说不定是卢淡心暗中栽培的新秀呢。

林落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微笑道:“原来是庐山宗的徐少侠,失迎失迎。只是——”

出其不意地,林落伸出两根指头,弹向徐射言的手肘。徐射言一翻手,忽然就转到林落身后,抓住了他的肩膀。这一招有个名目,叫作“雁过孤山”。庐山宗弟子学会之后,常常拿来与同伴戏耍。明眼人都看得出,再无人怀疑徐射言的身份。

林落一面被徐射言扣着,一面无奈道:“我是说,徐少侠不该带着剑上欧阳阁主的灵堂。”

“谁说我带着剑了?”徐射言道,“我下山之前,卢道长特意交代,上人家的灵堂不可以带剑的。”

原来他的剑鞘里是空的。林落苦笑:“敢问卢道长还有什么别的话吗?”

徐射言道:“卢道长说,历代的圆天阁主都有佩剑作为表记。八年以前,上任阁主把‘风鸣九霄’封存,卢道长有幸到场为证。卢道长此次派在下前来,是要提醒新任圆天阁主,不要忘了把那柄旷世宝剑找出来。”

“这个自然。”林落颇为自信地说,瞟了一眼堂上的牌匾,“欧阳阁主封剑的时候我未曾到场,不过事后,他亲口说过,‘风鸣九霄’就在‘光风霁月’之后。”

说着他一跃而起,袖子一卷,抄下了一个落满灰尘的布包,动作轻灵矫捷,落地沉稳,惹得众人交口称赞。林落掂了掂布包,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惊慌。

布包抖开,落出一把鱼纹的古式长剑,只是那剑鞘里面,竟然也是空的!

徐射言冷笑:“林君,原来你也不敢在欧阳阁主的灵前亮出兵刃啊。怎么,莫非是心虚,还是你根本不知道风鸣九霄剑放在什么地方?”

这时堂中众人开始窃窃私议。林落不吭一声,是真有点慌了。他本来十拿九稳,想不到风鸣九霄剑竟然失踪。没有这剑,要做圆天阁主还真有些别扭。他沉声道:“本门宝剑失窃,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呵呵,查什么查,”徐射言道,“我看,是欧阳阁主早就把剑从上面拿了下来,交给下一任阁主了。你当然不知道在哪里。”

林落闻言,脸都白了。去年入冬以来,欧阳轩沉疴多时,从没离过夫妻二人的眼线。若是说他把风鸣九霄从牌匾后面悄悄拿了出来,而未惊动楼中旁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何况,欧阳觅剑到家之时,欧阳轩已经死了,父子俩未曾见过面啊。但听眼前这黑衣少年说来,似乎……难道说,欧阳觅剑不曾在木兰谷中烧死?“你究竟是何人?”他冲着徐射言嚷道。

这时有一个圆天阁的仆人走到林夫人欧阳轻身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他不是庐山宗的,”欧阳轻忽然厉声道,“快把奸细捉起来!”

呼啦啦,徐射言身边顿时围满了刀刀剑剑。只听他嘻嘻一笑,谁都没看清,他已经掠上了房梁,恰好坐在那原来藏着宝剑的牌匾后面。

林落冷笑道:“这位少侠不知何方神圣,与我圆天阁有何渊源,还是快快说清的好。一会儿庐山宗掌门就要到了。你若说清楚,或者念在你—— ”

“卢道长就到了?这么快!”徐射言讶异道,“师叔,师叔——”

他坐得高看得远,底下众人还不知道他在嚷嚷什么。只见圆天阁大门轰然洞开,一个青衣白发、仙风道骨的老者立在门口。也没见这老者迈步,忽然就飘到了灵堂前,看见牌匾上的黑衣少年,忍俊不禁道:“你这孩子,怎么到人家灵堂来了还要胡闹呢!”

这庐山宗少年徐射言,正是小谢扮的。小谢的大半功夫都是义父沈瑄所传。十五岁那一年,沈瑄送她到庐山宗见过卢淡心等人,又跟着卢淡心的大师姊徐淡影学了三年庐山宗武技,说来也算得庐山宗门下,卢淡心的师侄。所以她自称“徐射言”,射言,谢也。

众人看这个无名少年正拆着林落的台,忽然又跟庐山宗掌门打招呼起来,未免想他来头不小,这圆天阁的好戏可算开张了。

小谢飞了下来,拜过卢淡心。

“过来,跟我一起祭拜你的姑父。”卢淡心携了小谢,在欧阳轩灵柩之前点上青香,又拜了三拜。青烟从帘幕中飘起,冉冉如云。一时光风霁月堂上,人人都不敢出一口大气。

欧阳轻似乎觉得不妙,扯了一下林落的袖子,想悄悄退开。卢淡心却发话了:“林君,贫道此来,有一桩要紧事情相告,请林君留步。”他转过身来,慢慢地扫视一圈,“正好,江湖上的朋友,很多也都在这里。”

庐山宗掌门德高望重,武技盖世,他有话要说,自然是顶顶重要的事。只见他抖了抖袖子,亮出一柄布满铁锈的重剑:“这就是‘风鸣九霄’。”

座中哗然。圆天阁的震山名剑,竟然只是这等破铜烂铁?然而碍在卢淡心的面子上,没有人敢大声质疑。卢淡心摇摇头,叹道:“可惜它蛰伏多年,不见天日,如今竟变成这般模样。半山堂主,你和欧阳阁主是多年旧交,当认得此剑。请你过来看看,也替贫道识辨识辨。”

半山堂主凑了过去,细细看着:“剑柄上有一道凤尾纹,剑身上的第六道流云图案是缺一角的。二十五年前在下随家父造访圆天阁,老阁主欧阳云海曾将此剑出示,一同欣赏。不错,正是它!”

卢淡心道:“剑,虽然是锈了钝了,可是圆天阁还在,也应当有年轻人令它重现光彩。”他抬起眼睛,望了望林落,“林君,不知你可有法子?”

林落一字一句道:“十年磨剑。”

卢淡心点头道:“十年磨剑,其志也诚。林公子果然见识不凡。”他微微一笑,又道,“贫道还是解释清楚比较好。这风鸣九霄剑,当初的确是封存在了光风霁月堂的牌匾后面。但是欧阳阁主觉得圆天阁主之位事关重大,而风鸣九霄剑的位置又不是秘密,倘若在他身后,这剑落到了平庸之辈手里,甚至被奸佞小人占据,那可就祸害无穷了。故而欧阳阁主另想了一个法子。承蒙他看得起,将此剑暗中托付于贫道,说将来圆天阁的后辈中,谁能除了上面的锈迹,谁就是新的阁主。”

小谢听了这些话,觉得有些奇怪,这不明明是说谎吗?那把风鸣九霄剑,当然不是欧阳轩交给卢淡心的,而是欧阳觅剑从木兰谷的密道中带回来的。她却不敢问师叔。

半山堂主对圆天阁的家事颇为有数,早就不耐烦了:“什么剑不剑的!欧阳轩不是有一个儿子吗?年纪也够大了,他父亲死了,当然是他当阁主,哪能落到旁人手里!”他狠狠地瞪了林落一眼,“还不快把你侄儿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