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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眼中的情绪立收了起来,又变成了那个镇定从容、胸有成竹的权臣,“这些话已将近三十年未和人说过,不知怎么的就突然间……让你见笑了!”
云歌将他杯中的冷茶倒掉,重新斟了杯热茶,双手奉给他,“叔叔身体康健,手中大权在握,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完成心愿。陛下虽然刚愎了一些,但并不是不明理的君主。就我看,他对武帝刘彻既恨又敬,只怕他一直暗存心思,要实现武帝刘彻未完成的心愿——安定边疆、臣服四夷,一方面是自己的雄心壮志,另一方面却也是为了气气九泉下的刘彻。我想只要君臣协心,叔叔的愿望一定能实现。”
霍光接过热茶,顾不上喝,赶着问:“你说的可是真的?陛下一直表现出来的样子和你说的可不符,他总是一副毫不在乎西域、匈奴的样子,似乎只要官吏清明、人民安康就可以了,文帝、景帝虽然年年给匈奴称臣进贡、送公主,普通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其实比在武帝手里要好,我一直以为陛下打算效仿的皇帝是文、景二帝。”
云歌说道:“叔叔聪明一世,却因为太在乎此事,反而糊涂了。陛下定是看破了叔叔在乎,所以他就不在乎,叔叔越想打,他就越表现得不想打,利用叔叔的在乎,逼叔叔在其他事情上退让。”
霍光呆呆发怔,一一回想着自刘弗陵驾崩后的所有事情,半晌后,痛心疾首地叹道,“没想到我霍光大半生利用人的**,驱策他人,最后却被一个小儿玩弄于股掌间。”
云歌正想说话,听到外面仆人的叫声:“娘娘,娘娘,您不能……”
门“砰”地被推开,霍成君面色森寒,指着云歌说:“滚出去!霍家没你坐的地方,你爹当年走时,可有考虑过我爹爹?他倒是逍遥,一走了之,我爹呢?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长安,你知不知道你爹在长安树了多少敌人……”
霍光断然喝道:“闭嘴!”冷鹜的视线扫向书房外面立着的仆人,所有人立即一溜烟地全退下,有多远走多远。
“云歌,你先去前面坐会儿,等叔叔处理完事情,再给你赔罪。”
云歌无所谓地笑笑,告辞离去,“今日已晚,我先回去了,叔 叔,您多保重!”
出书房后,走了会儿,忽觉得身上冷,才发现匆忙间忘拿披风了,一般的衣服也就算了,可那件披风上的花样是刘弗陵亲手绘制,命人依样所绣,自然要拿回来。
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断断续续的争吵声。“……我是宁要云歌这个侄女,不要你这个女儿……”“……你说是我的亲生女儿?”霍光的笑声听来分外悲凉,“……亲生女儿会帮着刘询刺探老父的一举一动,通知刘询如何应对老父?亲生女儿会用利益说服堂兄一起背叛老父……”“……既然你和刘询如此情投意合,爹不拦你……我霍光只当从没生过你,从今往后,霍家是霍家,娘娘是娘娘。”
屋里的声音时高时低,云歌听得断断续续,她如中蛊一样,明知道不对,却轻轻地贴到屋檐下,藏在了阴影中。屋子里传来哭泣声,“爹……爹……”
似乎霍成君想去拽霍光的衣袖,却被霍光打开。她悲伤羞怒下突地吼起来,“爹爹可有当我是女儿?可曾真正心疼过我?爹爹装出慈父的样子,让女儿在刘询和刘贺中选,等试探出女儿的心思后,却偏偏反其道选了刘贺。还有大姐,爹爹当年对她许诺过什么?结果是什么?你让女儿怎么信你?爹爹究竟隐瞒了我们多少事情?爹爹说刘弗陵的命由老天做主,那长安城外的山上种的是什么?刘弗陵的病……”
“啪”的一巴掌,霍成君的声音突地断了,一切都陷入了死寂。好一会儿后,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响起,“爹爹,女儿已经知错!求爹爹原谅!爹……”
霍光沉默了很久后才开口,低哑的声音中满是疲惫,“你走吧!我没做好父亲,也怪不得你不像女儿。”“咚咚”的磕头声,一遍又一遍的哭求,霍光却再不开口。“吱呀”一声,霍成君拉开门,捂着脸冲出了书房。云歌软软地坐到了地上,脸色煞白到无一丝血色。“爹爹究竟隐瞒了我们多少事情?” “爹爹说刘弗陵的命由老天做主,那长安城外的山上种的是什么?”
“刘弗陵的病……”
他们究竟想说什么?为什么要提起陵哥哥的病?霍光为了阻止霍成君未出口的话,竟然不顾霍成君的身份下重手打断她!
云歌只觉得气都喘不上来,似乎前面就是无底深渊,可她却还要向前走。
当年暗嘲上官桀养了个“好儿子”,如今自己的女儿、侄子有过之而无不及。霍光失望、悲伤攻心,坐在屋里,只是发怔,忽听到外面的喘气声,厉声问:“谁?”
正要走出屋子查看,看到云歌立在门口,扶着门框,好似刚跑着赶回来,一面喘气一面说:“我忘记拿披风了。”
霍光看她面色异样,心中怀疑,微笑着说:“就在那里,不过一件披风,何必还要特意跑回来一趟?即使要拿,打发个丫头就行了,看你着急的样子。”
云歌拿起披风,低着头说:“这件披风不一样,是……是陵哥哥亲手绘制的花样。”
她眼中隐有泪光,霍光释然,一面陪着她出门,一面叮嘱:“你如今已经嫁人,我看孟珏对你很好,他也的确是个人物。去世的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你的一生还很长,不能日日如此。你现在这个样子,地下的人也不能心安,把旧人放在心底深处珍藏,好好珍惜眼前的新人,才是既不辜负旧人,也不辜负新人,更不辜负自己。”
云歌神情恍惚,容颜憔悴,对他的话似听非听,霍光只能无奈地摇头。
在马车上候着的于安看到她的样子,再听到霍光的话,心内触动,对霍光谢道:“多谢霍大人的金玉良言,其实这也是奴才一直想说的话。”
云歌对霍光强笑了笑:“叔叔,我回去了,你多保重身体。”
霍光客气地对于安吩咐:“你照顾好她。”
于安应了声“是”,驾着马车离开霍府。
云歌回到竹轩后,却站在门口发呆,迟迟没有进屋。于安劝道:“在霍府折腾了半天,命丫头准备热水洗漱吧!”云歌突地扭身向外跑去,于安追上去,“小姐,你要做什么?”“我去找孟珏。”于安以为她心思回转,喜得连连说:“好!好!好!那奴才就先下去了。”
云歌气喘吁吁地推开孟珏的房门,孟珏抬眸的刹那,有难以置信的惊喜。
“孟珏,你收我做徒弟,好不好?我想跟你学医术。”
虽不是自己期盼的话语,可至少意味着云歌愿意和他正常的交往了,不会再对他不理不睬。他微笑着说:“你愿意学,我自然愿意教,不过不用拜什么师,若非要拜师,那你就拜我义父为师,义父如果在世,也肯定不会拒绝你,我就算代师传艺。”
云歌感激地说:“多谢你!我们现在就拜师,明天我就来学,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