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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士武喉咙滚了滚,许多话,他说不出口,人死不能复生,他明白,即使眼前的人死了,他娘也回不来了,他侧目望着山坡的坟头,伸手扶着黄菁菁手臂,“娘,我们去上边坐坐吧。”

他知道她是善良的人,有了钱,首先想到的就是给他娘修坟,有事没事爱去坟头坐,他只当他们不听话,她恨不得死了了事,现在才懂,她是为他们感到头疼吧,怕他们学不好,他娘在底下死不瞑目。

清明那天,他们祭拜过,她也单独祭拜了回,死者为大,她对这个家的付出,他都懂。

黄菁菁把镰刀给他,“是不是遇着麻烦了?最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没有过不去的坎,慢慢来......”

树叶茂密,坟头被圈在一簇阴影里,坟前有烧过的纸钱,周围散落着树叶,黄菁菁把背篓翻转,让周士武坐,她自己坐在坟前的木墩子上,“想和我说什么?”

“娘,我怎么也想不通,以大嫂的聪慧,为什么要跟您过不去,她看不起咱家不是一两年的事了,怀孕的时候都没嚷着去镇上,生了孩子反而待不下去了,按捏的手艺她也不学,说不过去,娘,她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儿?”他能发现黄菁菁内里换了芯,刘慧梅也能发现,如果真是这样,刘慧梅摆明了做贼心虚。

黄菁菁随口就想说不是,但看她的目光望着坟头,忽然有些了然,这话,她或许是问的原主。

“您掉进粪坑那天,孙达说夜里听着半边有动静,我怀疑有人暗中搞鬼......”这个有人,用不着想就是指的刘慧梅,周士武双腿弯曲,跪在了黄菁菁跟前,“娘,我知道您对我们好,把我们当亲儿子教导,但是我还是舍不得她,我总在想,要是我争气些,对她好点,她不会半夜掉进粪坑都没人知道,走的时候,连个亲人都没有,孤孤单单的,甚至我还嫌弃她臭不愿意接近她,娘,我不孝,我对不起她......”

没人清楚当他知道他娘换了人他是怎么过来的,夜里总想着小时候的事儿,想着他娘坐在树下骂他们,他宁肯没有钱,宁肯身无分文也想他娘回来,他们一家子人好好活过,他一定会好好听话,不乱来,不惹她生气。

他甚至不敢逼问黄菁菁,他怕,如果黄菁菁走了,他娘慢慢连身体都腐化了,他要怎么跟大哥三弟解释,他们娘死了,很早的时候就死了,在他们还没有出息的时候,死不瞑目。

黄菁菁活着,他们全家时常有团聚的时刻,黄菁菁也不在了,他们几兄弟,关系就淡了,周士文和刘慧梅搬去镇上,逢年过节也不会回来,他和周士仁各自忙田地的农活,早出晚归,偶尔说得上一两句话。

几十年后,各自的孩子大了,为各自的孩子谋划,关系越走越远......

一个家,能增强他们兄弟间感情的只有父母,黄菁菁占了他娘的身体,一步一步教他们立起来,但午夜梦回,他宁肯自己不懂事,他娘还在。

“娘,我知道您对我们好,我由衷的谢谢您,我替大哥三弟谢谢您,您把我拉回正道,让我懂得明辨是非,我......”周士武不知道自己想说点什么,抱着黄菁菁小腿,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他心底的矛盾,复杂,无人能体会吧。

黄菁菁扶起他,料定他知道些了事儿,前后联想,怕是和刘慧梅脱不了干系,“是不是你大嫂说了什么?”

周士武摇头,抹了抹脸上的泪,眼底闪过一抹坚决,带着浓浓的鼻音道,“娘,是不是她害死我娘的,您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儿,那我娘死的时候呢,她有没有见到什么人,是不是大嫂,她迫切的想分家单过,夜里弄些装鬼吓人的事儿不是没有可能。”

黄菁菁叹气,“我确实记不住了,你大嫂那人城府深,那种事做不出来吧?”

杀人是要坐牢的,刘慧梅多聪明的人,哪儿舍得把自己也搭进去。

“那我娘在镇上的时候呢,她收买人当众嘲笑我娘,否则好端端的,我娘怎么会从镇上回来,不回来,哪儿会摔倒,娘,我娘的死是她造成的,她不能留在家里。”说起这些,他眼里满是憎恶,“都是她,否则我娘不会死的,她还年轻,再活个二三十年不是问题。”

黄菁菁没料到他连这件事都知道了,从怀里掏出巾子,“先把脸上的泪擦了,你哪儿知道的?”

“她自己做贼心虚,否则不折手段回镇上做什么,娘,您怕是不了解她吧,她最会做表面功夫了,和她娘一个德行,甭管怎么想的,明面上叫人挑不出错来,当着客人的面不给您面子就算了,您让花叔成天给她送汤,她还一副倨傲看不起人,您知道吗,她嫁进咱家,只做过一回这种事。”就是黄菁菁生病,他去镇上找刘慧梅要钱,刘慧梅一口一个乡下人,明嘲暗讽说了很多。

如今想来,刘慧梅是心虚不敢面对吧。

只是不知,这次不敢面对黄菁菁是因为什么,难道生孩子去鬼门关走了圈,知道自己造的孽了?

黄菁菁没想到周士武细心到这种程度,连刘慧梅的反常都观察得仔仔细细,她以为刘慧梅仗着生了两个儿子看不起她,而且刘慧梅梦寐以求的事情就是在镇上买宅子,成为堂堂正正的城里人,看不起她是自然,没料到,还有这些事。

“你想为你娘做什么,我拦不住的,只是你大哥那边?”黄菁菁面色沉重,拍了拍周士武的手,“不然告诉老大我的身份......”

“别,娘。”周士武拧了拧鼻涕,“娘,别告诉大哥......”

有些痛苦,他一个人扛着就是了,别让周士文跟着愧疚,周士文一定承受不住的,他不想让周士文崩溃,“娘,别告诉他们,我清楚您的心思,冤有头债有主,您不是故意占据我娘的身体的,您为她守护着这个家,尽职尽责,我懂,我都懂。”

他想,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他也会希望有个人能代替他照顾好米久和桃花,为人父母,哪儿舍得自己孩子成为孤儿,他止住眼泪,声音嘶哑道,“娘,如今的生活挺好的,我就是,我就是想着我娘......大嫂......我没法控制不难过。”

黄菁菁懂他的感受,和他讲了个故事,一个孤儿养了只狗,狗陪了她十二年,忽然有一天,狗不见了,周围人说落到卖狗肉的人手里了,孤儿很难过,在父母殴打她的时候,是狗陪着她度过那段年岁,孤儿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那只狗是她的全部了,她沿着街道,大街小巷的找,一个礼拜后,在一处正拆迁的工地找到了她的狗,它窝在一个头缠着纱布的小女孩怀里,小女孩说,“你这么乖,你的主人不会丢下你的,她一定找出张贴寻狗启事呢,我让爸爸再问问,一定会帮你找到你的主人的。”

她的狗冲出马路被车撞失去了双腿,是小女孩一直陪着它,照顾它......

她把狗抱回家的当天晚上,狗就死了,偌大的世界,留下她一个人,她悲痛欲绝,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照看它,她感激那个女孩,让它受伤后不至于死在垃圾堆里,给予了狗最后的温暖。

周士武见黄菁菁泪流满面,忙弯腰替她擦拭,不敢细问其中的故事,但是他明白她就是那个孤儿,“娘,您以后有我们,有花叔,有米久,不会寂寞了,您要是喜欢,我问问谁家有小狗,抱只回来。”

黄菁菁背身抹了抹泪,哽声道,“不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