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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社会,他曾在电影上看到西方社会盛行这种敦邻睦友的礼节,在他想来,京城人士不欺负他这个外地人,已经算是烧香拜佛了,怎么,宋代人会如此纯朴,纯朴的令他怀疑这是群“西化人士”,是“香蕉”、“海归”。

原来,这传统很中国!

赵兴在这里又以现代思维看待宋人了。现代,沐浴在胡人阳光下成长起来的京城人士喜欢欺生,因为有这种顾虑,所以他才关起门,不敢与邻舍接触,只想等混熟了汴梁城,再与邻人交往。没想到,他倒是小心眼,在礼节上落入后手。

几个邻居立刻被请了进来,这几人果然有汴梁人士的风格,他们每人手里都提着个茶壶,似乎漫漫长夜无心睡眠,打算在赵兴这里长谈,看着他们手中的茶壶,赵兴又觉得有点好笑。

除了手里的茶壶外,这些人还端着一碟宋代点心,他们殷勤地递上点心,说着宋代敦邻的套话,赵兴心里暖洋洋地寒暄着,恍惚间,仿佛处身于一部外国电影中。因为,现代唯有外国电影中,邻居才会端着点心来拜访新住户……

不过,外国人不提着茶壶拜访邻居。

麻秀才身份最高,他领衔开口:“自学兄在这里安置,院里日日飘出诱人的香气,东京六大名楼的名厨出入此间,川流不息,弄得我们整日饥肠辘辘的……我就说呐,新来的该不会是个厨子吧,没想到前几日看见苏门学士出入,一打听才知道,学兄原也是苏门子弟——大才啊,苏学士看中的人,能简单的了嘛……学兄在上,受小弟一拜。”

赵兴谦虚几句。这时,庭院里歌声已经停止,女眷们都回避了。灯海里重新冒出了秦观与陈师道、李廌。邹子安邹助教望着满院灯火,解释自己拜访的动机:“原来如此……唐突了!我等原本该在明日白日拜访,但看到大官人这里一片通亮,疑为失火,故叩门求见——冒昧冒昧,望大官人勿责怪。”

邹蕴是位房东,他老爹为他挣下了一片院落,如今他靠出租院落为生,也就是现代所称的“包租公”。麻述是位老秀才,屡试不第。此人祖上当过小官,在内城有一片宅子。他靠出租内城宅院给官员生活,自己带着家眷住在外城,期望能通过苦读诗书,恢复祖上荣光。

汴梁城像麻秀才这样“一心求上进”的还不多,因为这个地方谋生太容易了,安逸的生活,让他们大多数失去了上进心,只顾享受这一片繁华。

麻秀才最热心功名,所以他年纪虽大,却将有贡士头衔的赵兴视为学兄。看着他微白的鬓发,赵兴倒有点不好意思,他谦虚几句,领着这些人来到灯海,与秦观等人见面。

听了秦观与陈师道这几位才子大名,不会诗文的人也要跳出来绉几句,以显得自己不是俗人。麻秀才先是珍重问安,而后讪讪询问秦观的佳句,秦观人来疯,手里提着灯,潇洒地在院中走来走去,正需要别人欣赏,马上邀请麻秀才同赏灯海……

几名浑身冒酸水的人碰在一起,就想磁铁阴阳两极自动吸引一样,立刻骚性大发,要冒几句酸水。他们或者做苦思态,或者晃着脑袋,不停的吟诵……啊,赵兴这里有酒有菜,写作环境京城无二,让这些骚人乐不思归。

假使不骚,为了多停留会儿,多吃点美食,也要装骚。

陪他们转了片刻,赵兴又见那位汴梁城雇来的门子,站在远处冲他频使眼色。他懊恼的问:“又怎么了?”

“大郎,门口来了几位访客——小的认出来了,其中两位是相国寺的私场子(相扑手),他们抬了一个人,非要求见大人。说是大人不见,今晚他们就不走了。”

赵兴眼珠都没有转,立刻反问:“要求见面还要使出胁迫手段……今晚,几位少爷中谁出去了?”

宋代不称“少爷”,这个称呼是赵兴带来的。门子显然知道赵兴说的是什么,他马上回答:“是旺舍人(程旺)。小舍人带着一队人出去,有大半个时辰了。”

“唤夏舍人来,告诉他赶快把程旺召回来……去问问陈公子,看看他醒了没有,能不能见客?”赵兴顺势也把“少爷”一词换成“舍人”。

门子闻令退下,他晃了晃脑袋,边走边低声嘟囔:“奇了,迪功大人怎还没见门口是谁,就开始布置接客了。”

陈公川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他恋奸情热,与宜娘腻在一起不愿意出来见人而已。身为越南贵族的他,能获得宋歌伎的亲睐,令他熏熏然陶陶然忘乎所以。听赵兴的召唤,他一溜小跑的窜出,恰好望见遇趴窗口向里张望的妹妹,他匆匆打招呼:“妹子,怎不进去?别担心,哥哥好着呢,等等,兴哥唤我,我回头与你聊,屋里的宜娘还请你照顾一下。”

陈公川窜了几步,见到那一片灯海,立马指挥不动腿,他走向秦观准备一起发骚。早知他脾气迎上来的赵兴一把捞住,指了指大门:“走,门口有你想见的人。”

赵兴并没有接触过相扑手——除了李应。这时候几个相扑手求见,一定是为卜庆而来——因为李应的婆娘已经得了抚恤,拿那笔钱跟一个汉子回乡下去了。所以只能是卜庆。

赵兴没有惊动灯海里寻章做句的人,他悄悄退出,暗地召集几名学生,提着杖刀走出府门,陈公川则让几个学生搀着,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陪赵兴出迎。

门口处,一见赵兴出迎,一名光着膀子的汉子立刻从担架上跳起来,跪倒在地,两手高擎着一根荆条,垂首不语。

赵兴也不说话,他举着刀,沉默的扫视着站在门口的这群人。一点数,居然有十一位之多。

赵兴不说话,不等于别人不说话,迎面几个人一见赵兴出迎的场面,其中一人仰天打了个哈哈,上前一步说:“大官人真是个聪明人,一听我们来访就知道究竟。来来来,让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樊楼卜庆,他一时不小心,冒犯了贵亲,特来负荆请罪。”

赵兴依旧不说话,他冷冷的打量着跪在身前的卜庆,将他身后那群“豪杰”视为空气。

卜庆身材并不高,跪在地上的身体显得并不健壮——可就是这样一个个子不高,也并不健壮的人,竟把持了汴梁的地下社会,他的凶暴令人闻风色变。可见权力的魅力可真大。只要拥有权力,这样一个平平常常的人,竟然把汴梁数万卖笑为生的歌伎视同草芥,并令整个汴梁城噤若寒蝉!

刚才说话的那个人依旧在呱噪:“大官人,卜庆无心之失,请大官人……”

程夏看到赵兴恍若未闻,他明白赵兴的意思,立刻打断对方的话,怒斥:“住嘴,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跟我家大人这样说话,还不跪下?”

“大人”,这个词一出,在场的那群人打了个哆嗦,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强辩:“便是一位大人,也不能不讲江湖规矩,卜庆来赔礼——”

“住嘴!”赵兴开口了,他举着刀,脸色冷冷的说:“你也配跟我谈‘江湖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