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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3页)

宴卿卿咬了咬唇道:“那您可愿听我句劝?”“不愿。”太子抿了口茶水,看了她一眼说,“别告诉孤,你想帮闻琉?”“您不在京城,但也应该知道朝廷的事。当年安西王入京作乱,二皇子趁机害了您和皇后娘娘,他又死于安西王之手,再之后便是三皇子登基。三皇子是心高气傲却没什么本事,朝中被他弄得一塌糊涂……他毒发而亡,五皇子即位,至今快要两年,朝廷安稳,百姓安生,来年又要开条出外的商道。”她没继续说下去,其中含义却也表达清楚。太子只是静静地端着热茶,他的手指轻轻点青花瓷竹叶茶杯,雅间的氛围瞬间静得快要凝固。贺端风隔着珠帘朝里看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当初她问闻陵,若是宴卿卿不在他这边怎么办?太子没有在意,他认为没这可能,只简单地回她一句便问起了别的。但宴卿卿说现在这种话,岂不是意味着背叛?太子信她,她怎可这样对太子?“宴小姐的话说得不对,”贺端风走进来扶住太子的宽肩,皱着眉对宴卿卿说,“便是皇上做得再好,那也是公子的东西,便是您不支持,也不该说这种。”太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头淡淡道:“孤许你个机会,重说一遍。”宴卿卿脸色未变,起身跪下。“我知您最适合这位置,但是现在不行,真的不行。蒙古国虎视眈眈,京城内要是先乱了,那到时就真遭殃了。便是您,恐怕也得花上一两年的时间才能让朝廷恢复过来。更何况皇上也不是吃素的,若您败了,可曾想过后果?他不可能放过您。”太子突然笑出声来,他的手搭在轮椅扶手上,撑着头道:“你还真不愧是宴将军的女儿,理得可够清。你是想着孤,还是为了闻琉给宴府的宠爱?孤以前给你的都比不上?”宴卿卿的头低得更下,紧攥着手,没有再说话。太子这话有些伤人,若宴卿卿是为了闻琉对宴府的好,那现在就不会来劝太子,而是直接进宫把事情都告知闻琉,怎可能还来冒这个险?第60章雅间中的氛围静得针落可闻, 让人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宴卿卿低头不说话。贺端风陪太子这么久, 知道他不是喜说这些刻薄话的人,怕是真的动了怒气。她对宴卿卿有种莫名的不喜, 却也不愿看着他们闹矛盾。正想替宴卿卿说上一句时,太子却先开了口。太子脸上没有笑意:“不许哭, 孤再给你个机会, 重新说。”哭?贺端风低头看宴卿卿,却看不见她的面容,只望见她渐渐攥紧的白皙手指。“要是再敢哭,以后就别来见孤。”太子的话说得重,面无表情。宴卿卿身子一颤,可眸中却早已氤氲, 眼泪抑制不住的往下掉,大颗大颗地滴在地板上,豆大的泪珠溅成泪花。她素来不是爱哭的, 却接连在太子面前哭了两次。太子皱了皱眉, 他转头对贺端风说:“你先出去吩咐一声,让马夫备好马车,孤在这待不了多久。”贺端风的口微微张,正想说句别的, 太子却没再看她, 回头盯着宴卿卿。“那您注意身子。”贺端风垂眸行了个礼, 退了下去。雅间里的布置清静, 比不得一些上好的茶楼,却别有番滋味,宴卿卿的大氅搭在旁侧的黄花梨木夹子上,屋内燃着暖炉。太子身体不好,她便让茶楼小二多加了几个。太子虽行走不便,但也不是瞎子。他弯下腰,伸手握住宴卿卿纤细的手,想拉她起来,可宴卿卿跪着不愿动,泪珠却还是掉个不停,他眉眼微微皱了起来,有些烦躁的慌乱。“从前在宫内没见你哭过几次,孤只不过随便说了几句话,有什么值得哭的?起来。”宴卿卿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却不愿抬头让太子看她狼狈的模样。太子抿了抿嘴,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说这话的人是谁?怎么,你想让孤认错?”宴卿卿轻轻摇了摇头。太子的眉皱得更紧,冬日的地板又硬又凉,比不得铺有绒毯的宫中,她身子被养得矜贵,哪能跪在上面?“行了,这件事掀过,你不愿帮孤就别帮,这几天就在宴府里好好待着,孤不会再找你。”宴卿卿低头说:“是卿卿越矩了,望太子哥哥原谅。”“这事就此作罢,不要再说。”太子以前疼她不是假的,就算想要罚她也不是这种罚法,“你也不许再哭。”“……皇上待宴家的确是好,但卿卿也不会忘记您与皇后娘娘的恩赐,只是不想闹出危害百姓的乱子,所以才斗胆劝您。”宴卿卿紧紧攥着衣裙,眼眶微红,“望您不要再说这种话,我听着心里难受。”太子摇头不想说话,但经宴卿卿这样一哭,他心中没多大的气了。二公主远嫁,恐怕现在也只有宴卿卿敢在太子面前说这些直白话。换做他人,怕是要性命不保。他闭目靠在轮椅上,俊朗的面孔与闻琉有几分相似,两人到底是亲兄弟。“孤在见你之前,曾和端风说过,”太子轻轻开口,“若孤登基,到时一定要替你和她挑个好人家。你也不必在孤面前耍些小聪明,若孤不疼你了,你难道要一直哭下去?”“我知道您是最疼我的,所以我真的不想让您出事,”她十分认真,“太危险了,无论胜败,到时都会出乱子。”哪种乱子,都不会持续一天两天这样短的时间。宴卿卿柔软的发丝搭在细肩上,脖颈白皙纤细,她的酥胸饱满,还有些隐隐的酸胀,被揉捏的感觉也还没消失。若不是冬日里穿得严实,恐怕连太子这般不好女色的人都会朝她瞥上一眼。宴卿卿想让太子听她一句劝,可到底还是没瞒过他。宴卿卿是从宫中学的礼仪,平日里最会克制自己,听了不合心的话,也只是淡笑而过,绝不会在旁人面前露出狼狈。太子知道她性子温和,却最要脸面。遇事宁愿自己受着,也不会让他人发现任何异样。若她不是宴家的大小姐,怕是会吃许多亏倒不一定,宴卿卿知进退,也会劝慰自己,自幼聪慧,凡事皆是量力而行,从不会做这种让自己失面子的事。昨天宴卿卿在太子那里哭了一场,只不过是没预料到太子还活着,太过喜悦,所以有那一时的失控。于宴卿卿而言,皇后和太子终归是不一样的。太子大宴卿卿有六岁,她进宫陪皇后时,他已经是个小大人,早就跟先帝学处理政事。他宠宴卿卿,闲下来就让她去东宫转转。若不是宴卿卿有过婚约,皇后甚至都想给他们两个指婚。后来太子要娶太子妃,人选有好几个,家世样貌皆是出挑。皇后那时拿不准主意,她觉着个个都不错,最后就挑出两个最好的,让太子自己选。其中一个是曲觅荷,另一个是现在的宁国公府世子夫人。曲觅荷那时虽大宴卿卿几岁,但和两人兴趣相投,她经常邀宴卿卿出去玩。而世子夫人的家族与宴家不合,自然不喜她。那位世子夫人与曲觅荷,太子选谁其实都一样她们相貌家世不相上下,家中都有太子所需之人。但他最后回禀皇后选曲觅荷,若说和宴卿卿没半点关系,连太子自己也不信。“皇上待宴家好,我心中有感激,却也不会因私情做对不起您的事。若现在国泰民安,您便再怎么和他争,我也绝不会说上一句话。”“可现在不一样,那些贼人虎视眈眈,若是您败了,皇上怕是也会对您不利!”宴卿卿抬头看太子,“您以前最知道轻重的,便连那时二皇子和三皇子对太子之位居心不轨,为了解决安西王之乱,您也没派人先行对他们下手……”“正因为孤一时的大义,才让这两个狗东西钻了空子,”太子打断她,“孤说了此事就此翻过,不许再同孤说。”宴卿卿没想到太子会变得这么固执,她嘴微微张开,心却是往下沉了许多,没了理由再继续劝说他。他是晖朝正统的太子,先帝精心培养的继承人,说到底,没人比他要更适合那个位置。她垂着眸,紧咬着唇。可晖朝乱不得,她更不想太子出事。宴卿卿那么多亲人都没了,一个个离她而去,她真的再也不想试一遍那种感受。“还跪着做什么?”太子皱着眉,语气还是重,“这大冷天的,腿还要不要了?”宴卿卿抬眸与太子视线相对上,见他脸色苍白,便没再同他说推辞。她正欲起身,但膝盖那儿着了些凉意,腿又是一软,倒差点摔了半跤,幸而扶住了旁边椅凳。太子被她给吓着了,方才在她面前端的姿态也忙忙放了下来,他扶着宴卿卿,问她道:“真伤着了膝盖?端风,进来!”宴卿卿揉了揉膝盖,摇头说:“我没事,不用劳烦端风姑娘,只是跪得久了。”她又抬眸望着太子,试探着问道:“太子哥哥不生气了吗?”宴卿卿敢劝说太子,却也不想让他生她的气。“你若怕我生气,便不要再说这些孤不爱听的话,”太子皱眉收回手说,“早前就让你别注意好身子,是不是没人提醒,你就不在意了?”贺端风听见了喊声,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推门走了进来。可她走近之后,却发觉不是太子那出了问题。宴卿卿半倒在地上,太子刚刚直起身,看样子倒是不太对劲。贺端风敛了眸,朝他们行了个礼。“公子,马车已经备好,要是再不走,到时天该黑了。”宴卿卿扶着椅子起身,坐在一旁,慢慢揉着膝盖道:“那太子哥哥还是先回去吧,我有事要再待会儿。这里离宴家近,是安全的,您也不用担心我。”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再说了一句:“也希望您能考虑我说的话。”太子对她笑了笑,应了声嗯,随后又让贺端风进来推他,对宴卿卿说了句他先走了。宴卿卿看着他带上斗笠,贺端风推着他出了这雅间,太子头也没回,宴卿卿也没再起身送他。他们太了解对方了。……自宴卿卿和太子说了那些劝告的话后,贺端风就觉着他有些不大对劲。直到上了马车,太子也没和贺端风说一句话。贺端风没惹他,他这怪异自然是因为还在茶楼里的那位。贺端风想知道茶楼里发生了什么,可她不是宴卿卿,她和太子间的关系比不得他们两个亲密,只能旁击侧敲地问。“我说的话公子可能不爱听,”贺端风道,“但宴小姐的话才是真的让人心寒,你那么疼她,可她不仅否了您的才能,竟然还想说您比不上那位……我听着就不舒服。”她不是京城中的世家女子,比不了宴卿卿那样会处事,心里想得再委婉,说出来也太直。太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听了她这话也没反应,连手指也不想多动,只说道:“以后不必找她。”宴卿卿那性子是倔的,想来是不会站自己这边了。强求不来,说不定还会害她。贺端风却是一顿,她攥紧手,看了眼太子。天色微暗,没多久应该就要黑了,马夫赶着马车往前走,枯树好几棵连在一起,面棚的人已经开始收摊。太子养伤的时候,全身不能动弹,他又被瑞王妃的事气得差点怒火攻心,若非父亲医术高明,怕是要救不回来。他躺在床上,父亲不让他谈事情。贺端风也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听说过宴卿卿。太子说他有两个妹妹,一个远嫁到江州,在婆家过得舒心;另一个还在京城,是宴大将军的女儿,日子却坎坷些。他脸色苍白,说话语气却是难得的平静,听得出十分喜欢这两个妹妹。太子说京城里有很多东西是他的,一个两个都想抢,宴卿卿在京城,他宁愿给她也不想给那些弟弟。贺端风那时知道他是太子,心中便一直想着宴卿卿到底是何许人也,看她名字也不像皇家人,太子怎么愿意把东西让给外人?

第61节

现在宴卿卿对太子说出这种话,怕也是伤了他。但贺端风仔细瞧太子的神色,却没觉着他太难过,甚至也不像在生宴卿卿的气。……隔扇门漆有红漆,抹头是上好的木材,格心雕刻着雅致的修竹,裙板厚实,密不透风。两侧有绿植摆放,底下的花盆宽大别致。小丫鬟在门外等了许久也没见宴卿卿出来,心中不免有些担忧,方才的人她没见过,那为主的男人带了斗笠,斗笠上黑布遮住脸,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她心里放心不下,朝内叫了声小姐,宴卿卿没回她,小丫鬟迟疑之后径直推门走了进去。天已经快黑下来,屋内也昏沉得只能隐约看见人影。小丫鬟看见宴卿卿坐在一旁,手搭在桌上撑着额头,似是睡着了样。她行礼道:“小姐,天快黑了。”宴卿卿睁开了眼,方才似乎只是在想东西,她转头看这丫鬟,轻轻应了声走吧。她这通体的贵气,是在皇宫里养出来,举止行事也受了皇后太子影响。与太子虽这么多年未见,但也大致能猜出对方在想什么。就如太子说的那番伤人话,并不是真心;而她,也不过是不想见两个最亲近的人出事。总得做个选择的,宴卿卿轻轻叹了声气,像她这样瞒着两边,才是最可能出大事的。明明昨日高兴成那样,今天却惹他生了气,她倒真不该出来。回宴府的路上,她沉默不语,半句话也没说,呆看着马车桌上的糕点,不知道心里想什么。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宴卿卿想他们回去了吗?回了宴府之后,她也仍然在沉浸着自己的事,只吩咐小厮去找相然,让她把信拿回来,先别给皇上。旁边的小厮犹豫想要和她说什么,他挠着头四下为难,可宴卿卿没注意,直接回了房间。府内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宴卿卿的卧寝也早早点起了灯,她以为是丫鬟知道她回来了,所以才点上的。宴卿卿脱了大氅,让丫鬟挂在架子边上。倒不料一进门,便看见闻琉皱眉,手里拿着那封信,相然为难地站在一旁。闻琉听见响声,抬起头来。他身着一袭的白衣,绣有雅致的云纹,脚上靴子干净,端方君子,面容在暖黄的灯光之下温润如玉,眸中却有严峻。宴卿卿看着他,却觉得他还像往日的小孩样,单纯得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他对宴卿卿招招手,问她道:“义姐今日回来得迟了些,可是有人拦着?”第61章门没掩实, 飕飕的冷风从厚重帘幔下的缝隙钻了进来, 带来一阵凉意。屋内照着光亮, 驱散阴沉的黑暗,亮堂堂地让人心生暖意, 却又被风给打散了。宴卿卿没回答他的话,只是先朝相然道:“下去吧, 我有事要单独和陛下说。”方才屋内十分压抑, 即便有火炉,相然呆在这里也觉得阴冷,她松了口大气,对宴卿卿行礼说:“那奴婢在外面等您。”她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突然就过来了,甚至还知道她家小姐给他留过书信。宴卿卿前脚刚出的宴府,他后脚就到了, 相然请他在大厅等候,可他却摇头不语,径直来了宴卿卿的房间。闻琉是皇帝, 谁也不敢拦他。相然把房门带上, 阻断那阵凉风。她下去吩咐丫鬟煮些热汤,没敢离屋子太近。书信被闻琉轻轻放在桌上,他问道:“义姐是要和朕说什么?这信中之事?”宴卿卿没有说半句话,突然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闻琉皱了皱眉, 起身扶她, “义姐有话直说就行, 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些花架子。”“求陛下饶太子一命。”宴卿卿面色镇静, 还是跪着,垂眸轻道,“我劝不了他。”太子信宴卿卿,不会猜到宴卿卿会把他活着消息告诉给闻琉,事实上宴卿卿也确实想把信收回来。现在还没到时辰,相然不可能直接就把信给闻琉,她知道分寸。可闻琉现在却已经把这信看了一遍,算来算去,也只有他早就知道太子还活着的可能。他是皇帝,底下的探子多,知道这件事并不奇怪。但按太子的说法,他似乎毫无准备,什么都不知道。太子这样能不能成功,宴卿卿不敢说。闻琉看着宴卿卿,眸色有些阴暗的黑沉,却又一闪而过。他做过最坏的设想宴卿卿要瞒着他帮太子。可闻琉到底是闻琉。“他是朕的皇兄,又是先太子。于情于理,朕都不会对他下狠手。义姐与他的关系又那么好,朕心中自由分寸。”他顿了顿,“可若他做得太过分,惹了众怒,恐怕朕也是做不了主的,放了他只会让大臣心寒,现在局势义姐也知道。”闻琉说得没有问题,宴卿卿都知道。她是世家女子,倘若连这些都不懂,那她也白受了这么多年的教导。理智上明白这件事该怎么处理,但感情却总是会出来扰乱,饶是宴卿卿也逃不过。赵紊曾和叛军有过联系,这是太子吩咐他的。如果以后那群叛军入京,被人认了出来,那太子就是不忠不孝,无论他是否能夺得皇位,他都逃不了与叛军为伍的丑名。宴卿卿的头垂得更低:“若陛下能放过太子一家,从今以后,即便要我做牛做马也愿意。”闻琉沉默了。他的手在用力,攥得宴卿卿的手疼。良久之后,闻琉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朝她开口:“若义姐真想保他,朕自会尽量保全他的性命,至于做牛做马的……用不上。”闻琉一只膝盖着地,半跪在宴卿卿面前,浑身似乎有压抑之气。他是帝王之身,做得这样妥协,倒像是宴卿卿在强迫他。事实的确是这样。宴卿卿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忽然觉得有些心疼他。闻琉是她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听自己的话也就算了,凭什么做了皇帝之后,还要在这听她的胡言乱语?“……多谢陛下。”她微微闭了眼。除了这几个字外,宴卿卿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宴卿卿咬了咬唇,深吸了一口气。“此事是我胡搅蛮缠,陛下该有自己的判断,我只求饶他们一命,别的我绝不会再多说。”宴卿卿不想太子出事,可她也管不着闻琉用什么手段,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义姐不必太放在心上,”他松了手,调笑道,“太子是朕的兄长,就算你不求朕,朕也该放他们一马,要是做得太过,免得到时落个冷酷之称。”宴卿卿正欲同他说什么,闻琉却突然抱住了她。他的胸膛宽厚,压着宴卿卿的身子,手又环住她的背,男人干净的气息充斥在她的鼻尖,身体相贴带来的熟悉感觉让宴卿卿全身的毛孔都惊悚起来昨夜梦中她还在不远处的床榻处与他欢好,便连腿现在都还是软着。闻琉的鼻息喷洒在她耳畔,她倏地僵硬。她有种错觉,仿佛下一刻他就要把手伸进自己的里衣,揉弄她的娇挺。宴卿卿想推开他,可她的手却莫名不敢动,他身上的沉闷如同压在宴卿卿心底般。他应当是十分地失落,否则也不会做出这般失礼的行为。“小时候受义姐照顾颇多,”闻琉的下巴靠在她的细肩上说,“总得做些报答义姐的事,可义姐也太相信朕了,朕怕是没那个能力。”宴卿卿强迫自己不要再想那件事,低眸对他说:“若陛下出了事,那我便把自己的命赔给你。”她这话刚刚说完,嘴唇便不自觉地抿了起来,让人忍不住亲上一口。宴家只剩宴卿卿一人,她的命不值钱,即使她出了事,怕也没什么影响。可闻琉却是晖朝的皇帝,她这条命怎么抵得上?闻琉却轻轻在宴卿卿耳边笑了笑:“以前就觉得义姐最会哄人,现在还是没变。”命赔给他有什么用?还不如把下辈子都给他吧,他心想。闻琉也没太孟浪,他松开僵着身子的宴卿卿,将她扶了起来。宴卿卿尚有异感,没敢露出怪样。红木圆桌上有个茶杯,闻琉拿起来倒了杯水,递给宴卿卿。宴卿卿接了过来,却放在了桌上,发出轻轻一响,她没有喝。这杯子在闻琉手边,怕是被用过的。闻琉看在眼里,也没说别的,只对宴卿卿道:“义姐求朕保太子,那朕可否也向义姐讨个要求,这样你我两清,你也不必时时想着欠了朕。”宴卿卿看着他:“陛下不必说这种话,若我能做,定不会推辞。”“是个问题,只不过想要你的回答。与太子无关,不烦恼姐姐。”闻琉的手无意识地敲着圆木桌,“倘若朕做了一件会惹义姐生气的事,义姐会原谅朕吗?”闻琉待宴卿卿如亲姐,事事皆会考虑她,能做什么惹人恼火的事?宴卿卿不会猜到他是个疯子,只想大抵还是怕自己的人对太子下手没轻重。宴卿卿自然没多想,只是对他说:“陛下待我有恩情,便是千件万件,我也不会怪你。”闻琉笑了笑:“你也别太放心上,若万一出了意外,到时直接忘了就好,不打紧。”他没说是怎样的意外,但宴卿卿也听得出闻琉是在说他自己会败给太子。但她没再继续说,宴卿卿心有愧疚,她觉得自己在欺负闻琉听她的话。宴卿卿先前去劝太子,本是以为太子还像以前那样凡事都以百姓为重,却没料到他不仅不想谈这个,甚至还对她发了脾气。他是太子,若真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位置,谁也没理由说他。宴卿卿劝他,本就属于多管闲事,自然不会因为那个就和他闹气。可闻琉明明也是占理的一方,却是谦逊温和,甚至还答应了那对他无益的请求,宴卿卿到底还是心疼了。“你先等着。”宴卿卿似是想到了什么,起身进了内室 ,一会儿就出来了。“这是笠缘师父给我的平安扣,看着虽是普通,但却是静安寺老住持留下了,我用不着,你便拿着吧。”闻琉微微一愣,摇头道:“既然是笠缘师父给的,那姐姐就收好吧。”宴卿卿曾带闻琉去过静安寺,闻琉也与笠缘见过几面。只不过他和宴卿卿一样,不信这些神佛之物。“也没多大用,保个平安而已。你先前在天子山也给过我一个平安符,我现在还好好放着。”宴卿卿把东西放他手心,“这件事是我的错,麻烦你了。”她不是娇养在深闺中什么也不懂得的傻小姐,宴卿卿知道自己要求过分了。闻琉握住手中的东西,抬头与她对视了一眼,宴卿卿下意识地避开了他。“朕凡事皆喜欢说开,坦诚相待。最不喜遮遮掩掩,各自都瞒着事。”闻琉的手搭着圆桌,“姐姐应当最了解朕,若你因这事觉得欠了朕,想把身上的好东西都送给朕,那大可不必。”闻琉素来就是个直性子,做了皇帝后也没变。宴卿卿叹了口气,索性也不再瞒着自己的心思。“我今日与太子见了一面,本想求他注重大局,可他似是变了许多……”宴卿卿在一旁坐了下来,没说太多,“或许他是对的,我不太习惯而已。”“姐姐愿意提朕劝他已是好心,不必自责。”闻琉说,“朕心里其实也不大痛快,太子以前疼姐姐,朕一直怕你会为他求情,结果你还是求了。”闻琉倒还像以前那样,什么事都愿意和宴卿卿说,便连心里话也从不藏。

第62节

可宴卿卿却有些不会回话了。此件事中,为难的人只有她一个。倘若她是曲觅荷,那定是直接在太子那边,但她不是。太子与闻琉,宴卿卿皆不能惹怒,最好的办法就是见了太子之后,再呆在府中,谁也不见,静观皇权的争斗。她要真这样,恐怕就不是宴卿卿了。除去她是宴将军女儿这层身份,还有便是几年前的那场叛乱。旁人没亲身经历过安西王那场叛逆,只知道宫中死了好些个有身份人,但宴卿卿却是眼睁睁地见过兄长身首异处的惨样,鲜血淋漓。那时若没有闻琉日夜相陪,她怕是熬不下去。政权交替总有各种的流血,最后死的会是谁,无人知晓。宴卿卿说:“是我的错。”闻琉摇了摇头:“姐姐为难,朕也明白,分对错没有意义。明年春猎定在二月末,朕记得姐姐以前极喜欢去春猎,虽不能上马,但在一旁也玩得快活,这次可要随朕去?”他在给宴卿卿台阶下。宴卿卿应他道:“若陛下不嫌弃我骑术不佳,我自然愿去。”……赵紊从圩州匆匆赶回京城,他一回来就去见了太子。太子只淡淡同赵紊说这段时间别找宴卿卿,她不支持他们。赵紊错愕,一句不可能脱口而出。自己的话宴卿卿或许不会听,但太子的话她又怎么可能会反对?太子却只是看赵紊一眼,没再回他,让贺端风推着轮椅进门。纡州有赵紊藏着的军队,前几日有人与官兵起了冲突,有人发现端倪,私下把奏折往上报,被他的人截住。之后下面的人又来报说发现了奸细,军中资料被火烧尽,赵紊只得赶过去一趟,没见宴卿卿。他上前拦住太子,魁梧的身材咄咄逼人,赵紊沉着脸问太子替他解释了没有。太子不想回他,赵紊却气势凌人,他不耐烦道:“孤的话她都已经不听,就算解释得再清楚又怎样?”赵紊皱起了眉,贺端风见状不对,连忙道:“公子该说的都说了,赵郡王别动火。”太子说:“孤累了,赵郡王若想去找她孤也不拦着,但若是被闻琉的人见了,别怪孤没提醒。”赵紊愿意帮太子,其中有很大一层原因是因为宴卿卿。倘若不是为了她能高兴,他才不会碰这种事。但宴卿卿不愿助他们,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你可是要她做什么为难事所以才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选?”赵紊质问太子,“我们又不是必须要她帮着做事!你逼她了?”第62章寂静的夜深沉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 一辆马车从离宴府不远处的府邸驶出, 扎进黑暗之中,驶向与皇宫相反的方向,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绕了几个转角,最后竟到了宫门。张总管在里边等候已久, 走来走去没个安稳, 见闻琉的马车进入视线,连忙迎了上去。纤长的手指从内推开马车门,闻琉开口先问张总管:“晚上可有侍卫来禀?”张总管说:“有人过来,奴才派人带到了御书房那边,您是回去歇息还是去御书房?”闻琉思索了片刻道:“先回寝殿,让人带他过来。”张总管把木凳放在马车边上, 又拿过陈太监手里的宫灯照亮。陈太监是张总管干儿子,现在正跟着他学做事,嘴严。宫灯呈方形棱角状, 四周有纯色琉璃挡风, 下垂精致的流苏,其中火光在跳动,张总管手提高些宫灯,问道:“陛下今日怎么回得这么迟?是宴小姐留您了吗?她素来疼您, 这么晚了, 明日又休沐, 留在宴家呆一宿也不会耽误事。”闻琉踩着凳子下了马车, 听见他这话倒是先笑了笑:“义姐待旁人敬而有礼,只不过性子太好,总易被些不重要的事绊住,所以劝了几句。”如果要斩了她的念想,得做得再狠些。只是稍稍可惜,义姐这人太过聪明的,对政事也十分敏感,稍稍露些异样就可能引起怀疑。倘若死而复生的人不是太子,而做皇帝的也不是闻琉,宴卿卿或许只会选择明哲保身谁也不得罪,谁也不冒犯,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最可能会做的事也就是换着法子转告某个大臣,让大臣有所察觉再向上禀告。她从不贪这种有风险的功劳。宴家只她一人,她父兄用命换来的忠勇世家,她绝对不会拿宴家当垫脚的石头来替他人摆路。也幸好是太子扰了她的心思,否则她也不会对自己这样愧疚。她是个温和可亲的,可性子极硬,待人更是时刻保持恰当的距离,愈说愈不听。要是当着面跟她直言,她怕只会匆忙出嫁,避退于他。他布局已久,只差最后这一步。闻琉拢了拢身上的灰色大氅,手中还攥着宴卿卿给的平安扣。他发觉天突然飘起来小雪,径直迈步走了回去,张总管连忙给他提灯。低贵奢侈的寝殿内亮着暖暖灯光,火炉里的碳火放得也足,闷热气腾腾而上。人一进门便像烧起来样,额上有了薄汗。闻琉脱了大氅丢给张总管,张总管手上还有宫灯,忙不迭地接住这衣物,小太监过来帮他。他心中嘀咕陛下这是怎么了,高兴成这样?“让侍卫进来。”闻琉说。张总管把大氅给搭在旁侧精致的衣架子上,而陈太监则是下去吩咐把人带上来。华贵的帘幔垂在殿内四处,地上的绒毯质地极好,花几上摆了清幽的梅竹两个样式盆景,对称而置。紫檀木宝椅铺有细绒坐垫,温热暖和;书案摆放有各色奏折,整齐干净,皆以批阅。闻琉摆手让寝殿的太监下去,只留那侍卫一人。闻琉淡淡问:“可发现了什么新事情?”侍卫道:“赵郡王今日从纡州回京,去了太子住的地方。探其军队,整装待发,照行程计,三日后会到京城,冬日冰寒,退去休整时间,不日之内他们就会进攻。”“时间倒掐得紧,”闻琉沉思,“派人先行拦截,不许直挡。赵郡王行军打仗颇为擅长,也不可让他坐镇……唐维那边怎么样了?”“唐大人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尚未回京。但由赵郡王行踪来看,他与蒙古国定是有勾结的,只是暂时不知道他联系了谁。”刘右丞与蒙古国接触,得了些消息,唐维为保谨慎,亲自去查。闻琉挑出一张奏折,是刘郁威私下里呈上来的,他打开仔细扫了一眼,又放回去。他道:“有太子替他挡着百姓舆情,大臣骂也骂不到他身上,宋竹筠又和他接触那么久,算来算去也应是那位最有可能成为大汗的。 ”蒙古国正在政乱,王子都在利用各方势力壮大自己,有个宋竹筠做踏板,赵紊最易接触的人是谁不言而喻。宋竹筠那弟弟颇受老大汗宠爱,甚至还让大汗有了传位念头,心思也绝不单纯。侍卫回道:“唐大人也是这样认为,所以亲自走了一趟。”闻琉应了一声,又道:“有好戏看了。”……回廊环着湖心,曲曲折折。旁侧花格窗镂空样式,上雕刻细致纹路。湖心有座假山,形状奇特,赏心悦目。宴卿卿送闻琉出了宴府后门,看他走远后,又独自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冷风从衣裳缝隙钻入,她浑身都有凉意,脑中混沌被吹散样,宴卿卿深呼了一口气。闻琉刚走没多久,她便早早地回了房。相然不知道刚才屋子发生了什么,面上犹豫,也不会开口劝她,只能端碗热汤给她暖身子。一个是自小宠她的兄长,一个是她看着长大的弟弟,她家小姐选谁都不好。宴卿卿倒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无奈道:“我虽是为难,但也不会一直揪着事不放,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该做的我已经做了,剩下的事,便与我无关了。”她素来冷静自持,若非这两日发生之事太过惊奇,宴卿卿也不会连着跑这两天。连冒着性命之忧去劝太子和闻琉的事她都已经做了,接下来的事再怎么发展,宴卿卿也左右不了,这点她想得明白。倘若以后能帮太子,宴卿卿定是拼着性命也愿意帮的,但现在绝对不行。宴卿卿穿着里衣坐在床上,她手扶住床沿,绣花鞋踩在雕刻有兰草的脚踏之上,纱幔被金钩挂起,她想着自己的事。宴家算不得晖朝最长的那辈世家,但也有百年多的沉淀。能有如今的辉煌,大多也是她父亲和兄长用血换来的。宴卿卿愿意帮太子,也愿助闻琉,可若要她拼上宴家,这不可能。两个小丫鬟从外边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手里捧着宴家的账本,另一个拿着算盘。相然上前拿账本给宴卿卿,宴卿卿伸出纤手,接了过来。闻琉自登基以来,常常给宴卿卿赏各种物件,宫内出来的东西,没有差的,样样都是珍贵之物。宴将军又是边境退敌的功臣,常年累积下来的赏赐也多得让人眼红。就算充做军资,也能撑好几年。太子与闻琉间的争乱她不愿看见,却阻止不了,她先前的话怕是把这两个都给得罪了,宴卿卿不是傻子,她能看得出来。她心中摇了摇头,却无后悔之意,便是让她再选一次,她也不会变自己的想法。而现下则最好是先想个法子跟闻琉赔罪。如果不朝他赔罪,心中有疙瘩是小事,若因此害得宴家无法在诸世家中自处,宴卿卿是怕的。她垂眸翻看厚实的账本,又起身披了件雪青外衣走到书案前,让相然磨墨,又先拿笔在尾页处出标了个记号。宴家男子皆骁勇,若她小时候身子可以,或许也会是个女将军,那样倒好办许多,至少宴家还有人是能涉政的,能报答闻琉。可惜宴卿卿不是,她琴棋书画皆通,举止行为也是出了名的端方有礼,身子娇软无力,稍重一些的武器都拿不起来。样貌又过于艳丽,男子皆不太喜,便是闻琉让她嫁与旁人做探子,怕也会遭人婉拒。“现在才是初五,小姐不都是喜欢月末再理这些账本的吗?”相然轻轻磨着磨,“不过月末也是年末,今年就要过去了。”案桌旁的灯光暖和,映得账本上的字迹清晰。宴家这些年都是宴卿卿管账,每个月都核实一番。宴卿卿叹口气说:“自父兄过世后,我就不怎么喜欢去置办东西,别人府上早已经有了年意,大好的日子,倒是难为你们了。”相然笑道:“旁人府上哪有咱们府上大方?别人能吃顿好饭就是过年,您还赏我们钱财自己置办呢。”明年就不一定了,宴卿卿摇了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吧。……赵紊和太子上次差点争吵起来,若不是刚好有人传来消息要告知赵郡王,他赶过去解决,两人可能就要闹翻。贺端风这些天也听过赵紊是怎样不着调,但她没想到他竟然敢对太子发火。他一个小小郡王,不过有些兵力,现在还背着叛贼的名声,怎么敢说这样话?她忙着去安抚太子,得到的却只有一个重重的滚字。贺端风身子都僵了起来,即使外面是天寒地冻,也比不上她心中的冰寒。

第63节

就算太子最后揉着额头歉意对她说了声自己无意,贺端风也觉得难堪。宴卿卿最后的态度那般明确,太子回来时便是忍着怒意。赵紊咄咄逼人的语气更是将他心中的火都点燃了,他身边现在只有贺端风,她还过来同他说话,火气冲她发也说得过去。可贺端风和太子呆了这么多年,即使他以前的话再重,也从不会用这种语气。只不过因着宴卿卿的拒绝就这般,那以后要是他登基,岂不是谁都比不上这个妹妹重要?贺端风年岁不小,明白自己心中是爱慕太子的,后妃的位置她可以不奢求,只要他心中有她,他心中的自己也比旁人特殊,她便什么都好。可现在太子又是什么意思?贺端风心凉如冷石,因为无关的事把怒火迁到她身上,他又把她当什么?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宴卿卿不过是反对的人。贺端风强撑起个笑,她说自己没事,随后又同往常一样把他推进房间。太子看得出她想多了,却被刚才的赵紊气得不想多说,胸膛上下起伏,心中闷着口气,闭着眼睛靠在轮椅背上。他身子确实太虚,那次伤得太重,有一剑刺进了腹部的要紧地,至今都还没缓过来。贺端风也没多说话,沉默地推着他回了卧寝。寒风呼啸而过,冬夜亮得透人心,小雪从天落下,枯枝上没有叶片,却又发出了莫名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让人觉得有些恐怖。赵紊方才的话还没问完,一处理完事情后就又赶了过来,路上遇见了等他已久的贺端风。贺端风手里拿着灯笼,脸被冻得苍白。太子说要一个人静静,不让她在房中伺候。她知道这里的下人都已经被赵紊私下换了,却不敢和太子说,怕太子到时和赵紊闹隙,伤着身体。赵紊皱眉看她:“你来做什么?”“赵郡王如果愿听我一声劝,以后便不必去找公子了,他身子不好,怕是担不了大任。”贺端风嘴唇白了起来,“公子也早就和宴小姐说过您,只不过只说了几句话,您若想找宴小姐,还是算了吧,公子那几句话只会让她更误会您。”“他说了什么?”赵紊上下看了她一眼。“不记得了,一些模糊的话。”贺端风低头说,“赵郡王,公子应当不喜您。”“我又不是女子,要他喜欢有什么用?”赵紊直言道,“既然不记得那就让开。”他从贺端风身边路过,她又突然开口道:“郡王要是为性命着想,最好还是另寻他人,公子不是有个儿子吗?找他总比公子好,小小年纪又好控制,只要他母亲死了,您想怎么教都行,只要不出格,宴小姐怎样都不会怪罪。”赵紊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回头望贺端风。“我凭什么听你的?莫名其妙。”第63章赵紊说完那句莫名其妙后就径直走了, 连理都没理贺端风, 贺端风的手微微颤抖, 灯笼被风吹得晃动,摔在地上, 发出了声响。“赵郡王!站住!”她转过身想要拦赵紊,可赵紊却大步消失在了拐角, 不见了人影。有两个暗卫从漆黑中出来, 伸手拦住贺端风,他们一句话不说,看人的眼神却像是寒天冰凉,让人如入冰窖,贺端风被逼得后退了一步。赵紊素来都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便连陪伴自己多年的宋竹筠都直接杀了, 更何况是贺端风这样没见过多少面的?他除了十分上心宴卿卿这个妹妹外,也不爱好接触别的女子。宴卿卿好歹是他看着长大的,贺端风在他这里什么也不算, 最多也就是太子的人。她这种女人眼界太低, 到底是从山里出来的,教得再好没别人懂得礼数,养做宠物或许可以。但若是让她做别的,那就什么都不会了。太子如果死了, 即便不是他害的, 别人也只会以为他狼子野心, 怕是宴卿卿都会怪罪于他。当初安西王上京反叛, 赵紊也起过心思,只不过他不想让宴卿卿误会,心有犹豫。最后下了决心,手上已开始准备,心中却也想着解决的方法。后来意外发现太子假死,觉得法子来了,生了别的念头,想要救助太子,之后再做个掌权的摄政王。要是太子现在出了事,那他这些年就相当于白做,赵紊绝不会让这种功亏一篑的事发生。曲觅荷那时与二皇子缠绵,闻思轩那孩子就算真是太子的儿子,到时要是被扒出些什么,怕又是一场说不清理还乱的动乱,麻烦。赵紊的事已经够多,并不想再惹些别的。狂躁的风仍然在呼啸,连灯笼都滚到了旁侧,贺端风垂眸看着深沉的灰暗与寂静,嘴唇白得吓人。她弯腰捡起了那已经熄灭的蜡烛,唇似是冷得颤动,却又像在喃喃自语。……太子此时尚未睡下,烛光微亮,他正扶住桌椅自己练着走路。门外有小厮叫了声赵郡王,太子眉眼微皱 ,慢慢坐了下来。门“嘎吱”一声,从外面被守门的小厮推开,赵紊抖了抖身上的雪,走了进来。冷风跟在他后面,却又被厚实的门帘给挡住。“你来做什么?”太子淡淡问,“孤要歇息了。”“你到底跟卿卿说了什么?”赵紊直接问,“太子殿下不要忘了是谁救的你。”太子的手搭在桌上,却没回答:“赵郡王何必执着于要孤同她说了什么?若真有话,同她有事直说又怎样?”赵紊呵笑一声。若宴卿卿愿听他的话,他自然会亲自前去。赵紊幼时独自一人来京中做质,与家里人分开,宴卿卿是他宠大的妹妹,他是怎么都不想宴卿卿怨他的。“孤劝你管好自己,”太子说,“她不支持。”太子虽不喜宴卿卿劝他的话,但他也知道她就是那样的性子,没怪她但心中也有气。宴将军的女儿,做出此种决定倒也正常。赵紊想了想,反正太子还活着,他直接去同宴卿卿说清也没什么大不了,指着太子还不如他自己去。“太子殿下说得也对,到时我直接找她就行, ”赵紊应他,“我的人三天后就会到,为防意外,望殿下这几天内练好走路,毕竟不会有人想要个断腿的皇帝。”历代帝王登基之前少有残缺之身,就算有也瞒得紧紧,绝不会让外人窥探一二,太子要是以那样一副样子出现,效果怕是会打些折扣,指不定会有大臣乱说闲话。赵紊此言说得直白,同他以前的性子没个差别,可对面的人是太子,倒显得没尊卑。太子面色微淡,抬头对赵紊说:“孤心中自有打算,赵郡王与其花时间担心这些,不如吩咐好下面人,别出了乱子。”他是皇宫里出来的太子,先帝精心培养,惯常是好修养,听了赵紊的话,脸色也没什么变化。除了刚才满心怒意说了粗鄙之语,平时行事都有皇家之礼,就算刺耳之语也说得平平淡淡,仿若与熟人交谈般。“这你倒不用担心,我自是有数。”赵紊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又直言说,“不过太子殿下的医女似乎没什么用,不如换个宫中太医,也好照料,不用太过麻烦。”“孤的医女孤清楚,宫中太医不熟朕的身体,请来做什么?”他说道,“三天而已,吩咐多加点药就行,不用换。”太子自醒来以后,身体就一直由贺端风调养,贺老神医开的药也只有她知道。赵紊康健,没生过危急性命的大病,也不懂这些用花花草草的医术。他倒知道太子身体很差,不过贺端风用的法子都较为缓速,这他就不懂了。他只知贺端风实在太慢,养了这么多年,太子竟然仍然是行走不便。赵紊不是好意,但也并非恶意,贺端风方才的话莫名其妙,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还以为是太子命她过来的试探之语,这些他都没兴趣管。但太子三日之后要是还站不起来,到时逼宫时恐怕都不能出现在众人眼前。再说了,他又不是不能走。闻琉勾结安西王,毒害三皇子等等证据他都已经做足,如果在这出了差错,他恐怕要心生郁结。只是太子虽面上不说,但心中却警惕于他。贺端风贴身照顾他这么多年,他还是信的。可如果是赵紊请来的太医,那太子就不知道那是什么神魔鬼怪了。夜晚的院子里暗深幽静,风拍打着雕花门窗,发出呜呜之声,烛光跳动,滚烫的烛泪泣声而下。太子的脸色没变,却也看得出他不会换。赵紊心想不过是换个厉害太医,这都不愿意,太子疑心病还真是越来越重了。以后他即位,恐怕第一个对付的就是自己。不过以太子身体及手上兵卫来看,说是痴心妄想也不为过,赵紊释然。他和太子总谈不到一起,赵紊不明白太子怎么越来越说不通。“太子殿下如果要歇息了,那我就先走了。”赵紊想就算他心思再怎么不纯又怎么样?若没有他,太子恐怕要再等十几年才能回京城!他觉得没趣,干脆就直接走了。赵紊来时是径直闯进来,走时也只是一句殿下歇息,我先走了的随便之语。太子心中知道他想做什么,却又不得不借他势力,他的手搭在桌上,攥成了个拳头。……第二天清晨,贺端风同往常样早早起来去了太子房中 ,仿佛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雪铺满了地,凉意透人心。太子对贺端风说要加重药效时,贺端风正端着药碗,握住药勺。她试药的手顿了一下,脸上微愣,连忙摆头说不行。“难道公子忘了上次的事?”她把勺放回药碗中,“要您身子骨好或许可以试一试,但现在哪成?”太子前些日子就因为用药太多昏过一次,整整睡了半个月,把她和那些亲信吓得七魂六魄都快出来。“但也不是没有效果。”太子说,“要是没有上次那惊险一试,腿怕是现在都动不了。”贺端风忙摇头说不同意,她要是再加重那药,出了事怎么办?太子同她道:“三天之内必须有所效用,否则赵紊就要换掉你。”“砰”的一声,贺端风手中的碗摔落到地上,汤药溅了一地,湿了她罗裙边角。她脸色惨白,跪在地上道:“公子的身体我最了解,旁人医术再高明,摸清您的底子也要费许多时间。我是跟着您出来的,即便您赶我走我也不走。”贺端风忽然后悔昨天冲动之下去找了赵紊,她怕赵紊已经把她的话都跟太子说了。“我对您绝无二心!”她的膝盖有些疼,却仍然朝太子磕头,“请公子不要换掉我。”太子见她这激烈的反应,不由愣了一下,他只不过说了一句话,怎么绝无二心都说出来了?“起来吧,没准备换别人,孤给拒了。”太子叹声说,“但这药必须要有点效果,现在扶着东西能走,只是时常无力撑不久,换种药说不定会有奇效。”贺端风身子差点脱力,她抬头望着太子,没见他脸上有怒意,她心中松了好大一口气。赵紊应该没同他说。“我尽力而为。”贺端风不敢大声说话,“可仅仅三天,赵郡王未免欺人太甚。”太子摇头道:“总得在人反应过来之前击破他。卿卿这几天一直在府中,皇宫没见人过去找她,但最怕的就是出什么疏漏。”贺端风面色有些怪异,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就算是再怎么样的神药,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也难痊愈两条腿,这不是逼着人用猛药吗?太子问:“怎么了?很难吗?”她抬起了头,嘴唇翕动,仿佛有什么藏在心里的话。良久之后,她开了口,说道:“我得先回去试试药方。”

第64节

贺端风有心事。但太子只以为她是在想该配什么药。……三天的时间转眼而过,京城这几天都在下雪,幸而都不太大,不过下得久了,地上也积了雪。宴卿卿呆在府中几天,中途有事去了趟宴府的铺子,将宴府钱财折算以后,把账本锁在了房内,没送到宫中这时候送进去,就是明晃晃地在跟别人说她早已和闻琉接触。临近年末,不知内情的众人皆是喜气洋洋,在外置办了不少新东西拿回来。宴卿卿在阁楼中习字静心,心却跳得愈快,越发觉得紧张,最后还是把笔放在一旁,坐了下来。她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抿了口。宴卿卿身着浅鹅黄百褶裙,内衬浅白绸缎衣裳,绣有玉兰花样,嵌象牙白珍珠。饱满傲挺的雪脯撑起美好弧度,隐约能看见深深的沟壑,脖颈纤细,她的眉眼微微皱起,似是在想什么。京城内太平静了,就连巡逻的官兵都和往常的人数一样,没加多半个。太子是在京城长大的,城内兵力分布他定知道,闻琉既是早就知道他要回来,那地方应已经换过。宴卿卿是将军之女,听过父亲教与兄长京城内部署,虽是零星半点,但也能看个大致。上次出去看铺子的仔细观察,发觉京城之中没有设防,而闻琉似乎也没有这个打算。宴卿卿转念一想,心下一惊,站了起来。或许并非不是没有设防,只不过京城内没有部署必要……太子的人根本入不了京!?倘若闻琉的探子混在其中,且时间许久,对太子他们的策略极为了解,这也不是不可能。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太子还活着的?她的揉了揉额头,慢慢坐了回去,又把手中的釉色茶杯放在案桌上。杯托成淡白带绿的荷叶卷边状,茶盏有精致莲花瓣,杯沿有淡淡的浅红口脂。宴卿卿的手搭在扶手椅上,忽觉自己不了解闻琉了,她知道闻琉不如表现出来那样简单,可他心思深到这种程度,倒是出乎宴卿卿想象。相然手里提着食盒,掀开帘幔走进来。“小姐,厨房做了点心。”相然把食盒放在酸枝木雕花圆桌上,抬头望向宴卿卿,“您都写了一上午的字了,该歇歇了。”宴卿卿起身离了书椅道:“正巧有些饿了。”相然把盒中的桂花白叶糕,红珍豆糕等拿了出来,宴卿卿在圆桌一旁坐下。她嘴上说饿了,但手却搭在细腿上没动,眼眸看着相然。“外面可有什么动静?”宴卿卿问。相然摇了摇头说:“知道小姐担心,奴婢就派人出去盯着,但也没敢做得太过,回来的人仍旧是说没有异样,甚至还问奴婢是不是有什么大事。”“随意说个理由就行,”宴卿卿叹口气,“若真如我所想,恐怕这事结束了,我们都不一定知道。”如此看来,闻琉前几日根本不必过来找自己,宴卿卿的纤手捏了小块酥软糕点,心想难道他只是想要来讨个自己原谅?可闻琉能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小姐是说皇上会把此事瞒下来?”相然问。宴卿卿道:“他既然已经知道,那这就是最稳妥的法子。”在位时出现叛乱,倘若以后没个圣君之称,只怕会留在史书上被后人议论。……宴卿卿那倒确实是闻琉最初所想。他本是想着在京城外围杀赵紊,揪出朝廷里藏着的蒙古国探子以儆效尤,再找到太子,私密带死而复生的太子找宴卿卿,表明此事全看她决策闻琉素来喜欢在她面前表现自己的温善,之后送走太子,再让她假怀身孕,入宫为后。他若想要那孩子,宴卿卿便不会流掉,她最疼他。退一步说,即使是为了太子平安,她也不会再拒绝他。但宴卿卿先见了太子,甚至因为太子犹豫了,闻琉便变了主意。他要杀了太子,宴卿卿最重要的只能是他。野兽的占有欲总是强烈的,渴求独一无二,尤其是经过驯化后他们只会伪装成谦逊温和,最擅长掩饰自己的本性,骗得旁人的宠爱,内里却仍旧是逃不脱的狠毒。……雪虽未下大,但对行军之路到底是有阻碍。赵紊在两处藏下私兵,本以为离得近的纡州那边会先到,但未料到先来的却是桓州两万人的。领兵的人名叫王诀,是个中年男子,样貌平凡不显眼,但才能却不容小觑,赵紊这几年才提拔上来的。“郡王,已驻扎完毕。”王诀掀开厚实帐篷的门帘,面色严肃地朝赵紊道,“因来时避人,带不得太多军粮,天气又凉,故问郡王何日出兵?”“王将军。”其他人见他进来,皆拱手称了声将军。王诀点点头。他们驻扎之处是个密林,平日里之后柴夫来砍柴,现在雪封了路,又是年末,倒也没什么人过来。这里是京城,吃不起饭的穷人虽有,但也极少,闻琉下令安的灾民救济又恰好在另一个方向,只要仔细些,就不会露出痕迹。“再等一天,京城内没有动静,但也不可不防。”赵紊回他,“太子在京城内等着,不耽误事,朝中还没有人和我联系。”王诀皱眉问:“郡王,那人是否可信?卑职不能拿着兄弟们的命开玩笑。”赵紊笑道:“自然可信,不用担心。”王诀是个可信的老实人,如果不是赵紊对他一家有救命之恩,他是不会跟着赵紊做这种反叛之事。他也没问赵紊朝中那人是谁。赵紊的手指轻敲着简易木桌,发出声响,他招手让王诀上前。赵紊坐在一旁,指着皇宫布局图问:“你可知京城守卫最严的是哪扇门?”王诀想了片刻后回道:“卑职猜是兴庆门,当年安西王派兵从此门攻破,据说宫垣尽毁,只剩残貌,后来三皇子派人修好,想来守卫应该是最多。”“你说得没错,我当初进京时走的这扇门,确实有不少人把守。”赵紊道,“年关将至,守卫的人应加了不少。不过就算再多,也抵不过我们三万大军。”王诀有些不明白了:“郡王的意思是?”赵紊点头道:“从这扇门进。”在场的诸人皆不明所以,而王诀却摇头说:“卑职觉得不行,当年安西王败了,我们不该走他的老路,实在晦气。”有人道:“这门当是最牢固的,郡王何解?”赵紊笑说:“太高看三皇子了。”第64章天空阴沉沉, 比前几天又冷了几分。街上行人裹紧厚棉衣,背风小跑起来, 呆在外边的人少之又少。城门雄伟华丽,高墙厚实, 有队兵将正在把守,着铠甲, 佩锋利横刀。闻琉站在一旁的茶楼之上, 隔着雕花窗看来往于城内外的人,寒冷的冬风吹入, 他倒不嫌凉。这城门看着高大, 实则只是个虚架子。当年二皇子与三皇子是一丘之貉, 两人共同谋害太子, 可惜二皇子运气不好,赔了自己的命。三皇子侥幸躲过一劫, 不日之后便即了位。他这人野心勃勃, 想要做个万人敬仰的帝王, 对旁事都不下心思。他那时虽快要满十七, 虽在宴府中, 但手上没有一兵一卒。做皇帝的三皇子没心思管他这个不求上进的弟弟,却又怕他像二皇子那样有不轨之心, 赐他一座雄伟的府邸, 让他住了进去, 看着像帝王宽厚, 实则要把他软禁了起来。闻琉突然笑了笑, 他抬手将窗关了起来,银白袖纹仿佛闪着光,灰色狐裘暖和干净。三皇子毒发身亡,所有人都在怀疑究竟是太子还是二皇子下的毒,没人想到底下还有个会医术的五皇子他也不值得怀疑,三皇子的毒中了不止一两年,只不过是没了解药压制,这才慢慢显露症状。太子和二皇子都没了,这解药自然是不会再有。皇位之争,腌臜手段总是层出不穷。闻琉转过身,到厅内的圆桌旁坐下。这雅间是隐蔽的,筑得也高,闲杂人等上不来也不知道有这个地方。一个侍卫走了进来,他跪下道:“宫内已部署完毕,一万大军等候命令。”“知道了,小心着点。”闻琉点了点头,“唐维回来了吗?”“正在赶回来,应该快到了。”那侍卫说,“唐大人没找到了确凿证据,但也大致有了个范围。”唐维被私下派出去查赵紊与蒙古国的哪位探子接触,现在正往这里赶。闻琉又道:“他可说了什么?”侍卫摇头:“唐大人的信今日刚到,他只简单写了李太傅三字,旁的没说。”闻琉微微挑了挑眉,似乎早有所料,他给倒了杯浅淡的茶水,饮了一口,看着侍卫。“先前曾与您禀报,”侍卫说,“在诸位大臣府邸布下的暗卫传过消息,前日日有几位大臣向外面递信。”“李太傅,刘右丞,胡尚书。”他向闻琉报了名字,又迟疑说道,“胡尚书近日行踪可疑,虽没做出格之事,却养了房小妾,是外邦的,我们的人没查出他们两个奇怪,但他本应是最该被盯着的,唐大人之言让我们不敢确认。”刘右丞是皇上的人,他的信还没送出去闻琉这便已经先有了一份,不值得怀疑。这侍卫还欲再说,外边又有一人在外道:“主子,唐大人到了。”闻琉抬眸:“让他进来。”唐维风尘仆仆赶回来,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肩膀上有雪痕,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来了此处。“陛下圣安。”唐维跪下道。闻琉给他倒了杯水,递给他问:“李太傅吗?”“谢陛下赐茶。”唐维接了过来,却没立即喝下,他腰间佩着剑,“没查到确凿证据,但也八九不离十。”“属下出京查赵郡王消息前曾派人找过辽东王套话,意外听说赵郡王接过京城的来信。他看到了李太傅的字迹,属下心中起疑,却不好凭他一己之言怀疑李太傅,便去了太傅老家,一番走访,见了个病弱卖柴的老头,竟听他说太傅母亲是蒙古国人!”李太傅德高望重,字写得好,骨气洞达,遒劲郁勃,不少文人争相模仿,这辽东王便是其中一个。他寄情山水字画,辽东的事几乎都是赵紊在帮衬,而他最喜李太傅的字。唐维口中实在太干,便饮尽手中水又道:“太傅科举出身,属下便私入李家祠堂查其户籍,虽已过去许久,但一切都尚在,可他母亲那却空白一片,没有记载,照理来说这不可能,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该是什么都没有。”“之后属下又去官府查李太傅父亲婚配,发现一切也被抹了,此等模棱两可的东西皆称不上证据,但却愈发显得李太傅怪异,他平日不常和这些人接触,但总有那么个固定时间,说是出去喝茶,但悄悄见的人竟都是外邦人。”算上短命的三皇子,李太傅倒是个历经了三朝皇帝的元老。他为人谦逊,忠君为国,只不过与刘郁威性情不合,时常争吵。闻琉算来算去,也没想到那个探子能是这位。他的手搭在桌上,心想当初先帝勤政为民,推执手段皆是果决,最后却还是死于安西王战乱中,也是难怪。如果右丞也不是自己吩咐的,蒙古国岂不是与晖朝两大要臣都私下有协议,朝廷拱手让人,可不是玩笑话那么简单。而赵紊搭上了蒙古国人,还能套出个李太傅,他也真不是一般的简单。

第65节

闻琉说:“你倒是回得及时,若赶上明晚,怕是要进不来了。”唐维低头犹豫道:“陛下当真准备让他们进京?”闻琉起初设想便是将这群叛军在京城外围剿,这几天内却是突然变了,唐维方才听侍卫说时便震惊无比。“时间如此之短,”唐维问,“陛下可是有什么考虑?”闻琉笑了笑:“有的东西瞒得再紧,也不一定能瞒过世人。若是赵紊在城外逃了,到时所有的错就该归朕了。”太子活着,皇上为防其夺位,抢先对其下杀手,击毙于京城之外,毁尸首后为自己赢名声。这样的言论要是传出来,不论闻琉行为是否做得对,怕都是要背上弑兄之名。唐维稍稍转念一想便猜到了。于帝王来说,这名声可不太好。“明年可是要做出兵的,总得先拿点实力出来。”闻琉转过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窗,仿佛透过它看见外面的寒冷,“再说了,这城门也该修修了。要是哪天无缘无故倒了,罪责该全在朕身上了。”赵紊他们既然想过来做个客,他也必须得“好生”招待着。闻琉慢慢抬手放在自己心脏之上,他想自己真是个疯子。……宴卿卿不明白闻琉想做什么,却也不能干涉。太子不会善罢甘休,所有安静都是叛乱前的假象,他要怎么做?闻琉又要做什么?宴卿卿提着心。时间拖得越久,她心跳得越快。又平静地过了一天之后,宴卿卿觉得精神与心力皆是衰弱下来,她甚至在想太子会不会是赵紊那里出了问题。赵紊进京的晚上,是个晴朗的夜晚,月光浅浅如一汪淡水。宴卿卿半眠半醒了半宿,梦太子出了事,又见闻琉流血,刀剑落下的乒乓声把她惊醒。醒来之后才发觉自己只是在做梦。外头天微微亮,相然在外面敲了门,声音焦急地叫着小姐出事了,声音焦急。宴卿卿尚是睡眼惺忪,却猛然地心下一沉,撑着手坐了起来。宴卿卿说:“进来!”相然提裙过门槛,急匆匆地上前道:“小姐,宫中出事了!”“怎么了?”宴卿卿的手紧攥着锦衾,她的心跳得飞快,“怎么会这样快!?”虽知道这事迟早会发生,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小姐快起来,皇上招您去宫中,张总管亲自来传的旨!外面的百姓都已经被吓醒。”相然帮她拿过架子的梅浅色罗裙,脸上焦急,“张总管不许我同您说,但出大事了!!”宴卿卿扶着额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下了床,让相然给她更衣。既然来的人是张总管,那胜的该是闻琉,可是能出什么大事让相然急成这样?还不能同她说?百姓惊醒又是怎么回事?太子的人进来了?!宴卿卿满脑的乱心思,越想越不明白。张总管在外头大厅等候着,见宴卿卿出来后就连忙行礼,他嘴唇尚在哆嗦苍白,连拿拂子的手都一直在抖,却还是开口宴卿卿道:“宴小姐,请随奴才进宫!”宴卿卿心中觉得他这样子奇怪,却也不耽搁时间,边走边问张总管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皇上要我进宫做什么?”张总管听见皇上二字,手上的拂子都掉在了地上。他脸色越加苍白,没了血色,急忙弯腰捡了起来道:“奴才失礼,望宴小姐见谅,皇上想要见您,别的什么都没说……宴小姐到宫中就知道了!”第65章早晨的冷风在马车外呼啸, 宴卿卿坐在马车里,光听着就觉得凉意飕飕。张总管不愿同她多说, 宴卿卿逼问之下才得了句“赵郡王犯了滔天大罪”。赵紊受太子指示,领兵进京, 可不就是要性命的滔天大罪?可宴卿卿觉得没那么简单,她心里有丝乱, 明明是太子做了这事, 为什么张总管不说他?这时候闻琉见她做什么?纤细的手指挑开马车帷幔,宴卿卿朝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已经慢慢亮了起来, 宫门前有满地的尸体与血, 御林军压着投降的战俘走过, 整齐的步伐在地上踏出肃穆之声, 委实吓人。这般冻人的天气,就算是人没死在战乱之中, 怕也是活不了命的。宴卿卿心沉了几分, 竟有了想要作呕的感觉, 她抚住起伏的胸口, 咬紧了唇。当初安西王叛乱之时比这要更加惨烈, 不仅是宫内,便连大街上都有这腥红的鲜血, 她兄长更是死于一群奸贼之手。无人不替宴家惋惜刚立下大功就身首异处, 可谓老天不留人。“张总管, 与我说清这具体事。”宴卿卿望向马车门, “就算你现在不说, 到了宫内陛下也不会瞒着,你久居宫中,该知道替主子分忧。”张总管现在还冻得发抖,方才出来时赶得太急,只是草草披了件厚棉衣,嘴唇已经由白变得青紫。他在马车外迟疑了片刻,他看了眼马夫,又想到皇上给他的交代,开口对宴卿卿道:“宴小姐可知道路上为什么是这番样子?”宴卿卿揉着额头回道:“赵郡王领兵进京,直击皇宫,陛下该是有准备的。”外边的冷风吹得张总管脸都要僵硬,他道:“有再多的准备又哪比得上意外突发?”“什么意外?”宴卿卿皱了眉,“难道让赵郡王他们逃了?”“……这倒没有,都在天牢里关着,”张总管犹豫说,“陛下想亲自跟您说这件事,奴才不敢多言。”他的声音里有听不出的后怕,离开时又把白拂落在地上,这可不像是宫中老太监会出的失误。宴卿卿心中怀疑更甚,可听见闻琉准备亲自同她说,她也不好再问下去。比起毫不知内情的宴卿卿,张总管要紧张慌乱得多,他出来的时候闻琉胸口还在淌着血,脸上血色全没了。张总管倒不担心宴卿卿会怪罪于他,宴卿卿不是那种人。他只怕闻琉那伤太重,撑不下去!谁都没想到赵郡王会突然刺那样厉害的一刀。闻琉身体就算再怎么强健,要真伤及了底子,也是活不长的。张总管来的路上就一直提着颗心,现在更是急得如滚烫油锅上的蚁虫,头冒冷汗。马车的轱辘轴不停地转动,马夫为避着这流血的路,走得也不快。昨夜的事发生得突然,谁都没有预料到,脚步声,撞击声,刀剑声纷纷交杂在一起,血从四处涌出,落满了地。沉重的肃穆被压抑,尖锐的刀剑刺进胸口。住在城墙边上的百姓是最先知道,可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乌泱泱的军队踏进京城,融入浓重的黑暗之中,无人抵挡,剑指皇宫。……越进入宫中,宴卿卿就越发觉得宫内沉闷压抑,等到了闻琉寝宫的时候,她更加被端着血盆进进出出的宫女太监惊得眼皮一跳。她猛然回头看着张总管,厉声道:“张总管!”张总管忙忙在一旁跪了下来,急忙道:“宴小姐恕罪!并非奴才不愿说,是皇上不让。”倘若在宴府跟宴卿卿说了此事,她定会追问下去,若问及太子……张总管头低得更下,连手都有些颤抖起来。一宫女突然掀开素色帘幔,出来行礼道:“宴小姐,皇上请您进去。”雕龙纹的门漆着红漆,门上金锁光洁干净,冷风从回廊呼啸而过,太阳刚刚露出个头,此时正是最冷的时候。宴卿卿随着宫女进了寝殿,殿内跪着一群太医,龙床边上有个老御医,正小心翼翼地往他胸口上撒着金疮药,染血的纱布掉了一地。闻琉闭眼躺在床上,大冷的冬天里没穿上衣,下半身盖着厚实的棉被,他肌肉遒实,胸膛上却有一个可怖的血窟窿,只差一点,就快碰上要害之处。他似乎听出了宴卿卿脚步,微微抬眼。闻琉的嘴唇苍白,扯着嘴角笑了笑,无力地叫了声义姐。宴卿卿顿觉心疼极了,他这样子像极了幼时被人欺负的样子。她平日对闻琉最是心软,哪见得了他这般虚弱?她上前几步,话还没出口,闻琉又突然开始咳嗽起来。老御医连忙让旁边太监按住他,不让他有大动静,对闻琉道:“陛下不要说话。”那御医把金疮药放在一旁,又拿起别的药粉往伤口上撒,血涌出来的速度慢了许多,御医又连忙让太监下去催药怎么还没熬好。闻琉轻轻摇了摇头,他对宴卿卿招招手,让宴卿卿过去。这可把御医可吓到了,又连忙让他别乱动。闻琉皱着眉,胸腔闷着气咳嗽,却也没再有动静,他伤得极重,单看着那伤口就心下后怕。宴卿卿心疼归心疼,但也知道现在不该去打扰御医,退在远远一旁。她心中闷得慌,想怎么会这样?闻琉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不是早就知道的吗?宴卿卿来时脑子便是乱,现在更是理不清楚。张总管急匆匆地跟在后面走了进来,弯腰对宴卿卿说道:“宴小姐先去偏殿休息一下,陛下这伤怕是要久些。”宴卿卿也有事要问张总管,她抬头看了眼闻琉,却正好与他的视线相对,只是片刻闻琉便又闭了眼。她的眸色顿了顿,要迈出的脚步停了下来,宴卿卿转头对张总管道:“陛下既然找我有事,那我等着就行,这儿不挡事,张总管放心。”闻琉的眼神很是奇怪,宴卿卿快要看不懂。她想既然他特意找她过来,那应该是有事要亲口和她说。如果问了张总管,这总归是不太好。她在一旁看着宫女端着热水进来,又把冷了的血水端出去。她的手攥得紧,指尖苍白,坐立不安,在一旁徘徊着。过了许久,御医才帮闻琉将伤口用纱布包好,他头上已经开始冒汗,却先行对闻琉交代说:“陛下这伤看着虽恐怖,但幸好没伤及心脏,但这些日子必须静养,切记不可太过劳累。”闻琉轻轻地应了声,他脸上是一夜未睡的疲倦,又因这伤痛多了几分苍白。“朕有几句话想和义姐说,”闻琉咳了一声,“都下去吧。”御医犹豫道:“陛下这伤虽不紧要,但总得来人看着。”闻琉摇头,声音轻轻道:“朕的身子朕明白,出不了大事,孙御医不用担心。朕有事要同义姐说……她是朕的姐姐,朕心有不安。”老御医知道闻琉习过医术,且是个有天赋的,只好叹了声气。“这事惊险,却也闹得荒唐,天佑陛下。”他提着药箱道,“太医得留几个在外殿侯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您下了死命令说您受伤这事不能传出去,这几天情况特殊或许可以瞒上一瞒,但要是身子没养好,恐怕极易被别人看出。”宴卿卿则走上前来,道了声孙御医。她是宴将军的女儿,以前又时常出入后宫,老御医自是识得她,他拱手道:“宴小姐多劝着陛下,这伤可耽误不得。”宴卿卿应他一声,孙御医摇了摇头,便走了出去,太监宫女们也退了下去。宴卿卿见闻琉的胸口包扎着白纱布,隐隐约约还能看出微红的血迹,她着实是心疼他,在床前的紫檀镶玉桃蝠纹圆杌上坐下道:“陛下怎么回事?疼得难受吗?”“朕好歹是练过武的,不碍事,”闻琉笑了笑,却又疼得嘶了一声,“以前学过医术,本以为只是伤及腹部,可人算不如天算,倒差点废了半条命。”宴卿卿叹了声气,起身轻轻撩了撩袖子,将手伸进面盆里。白皙的手指拧了拧巾帕,帕子上温热的水落了下来,溅起一波淡淡的波纹,到了铜盘边又慢慢归于平静。宴卿卿身子稍稍前倾,给闻琉擦着额上冒出来的薄薄冷汗。以前他在宴府生了病,大部分也是宴卿卿在照顾他。闻琉认生,性子又有些胆怯,与人交往有难度,整个宴府中他最亲宴卿卿,自然也最黏她。宴卿卿将他当半个宴家人,她又是个心软的,也没多说闻琉。闻琉轻声说:“多谢义姐照料。”“你既然都已经有了准备,怎么还是伤成了这样?”宴卿卿收回了手,“有什么话是想对我说的?”“出了意外。”闻琉避开了她的视线,偏过头不看她,“对不住姐姐。”

第66节

黄色龙床宽而大,足以睡下好几个人。锦被绣着翻腾龙云纹,穿有金线,自上而下的帷幔轻薄,质地极好。宴卿卿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现在他伤成这样,也不敢再问他。她顿了顿道:“若你不想说,便日后再说吧,别太压着自己。”闻琉嘴唇翕动,干燥得起了些白皮,他只说道:“朕始料未及,并非故意 ”宴卿卿觉得有些怪异,她问:“是何事?若不要紧,你也不要再记在心上。”闻琉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可额上却不停地冒冷汗。宴卿卿也不知道他这是疼成了什么样子,忙给他擦掉那些汗液。手触及他强劲的肩膀,又是凉凉的,却不能帮他盖上棉褥,连衣服也不好帮他披。闻琉说:“拿件衣服给朕盖上吧,这点痛朕还忍得,只是觉得有些凉意,要是伤风了又要麻烦,这样见义姐也不好。”都这个时候了,谁还在意这些俗礼?宴卿卿心有无奈,却放回了帕子,从黄花梨木架子上给他挑了件里衣,轻轻帮他盖上,又说些安慰话道:“太子那事我不管,你看着办就行。他是养尊处优的,和曲姐姐不知道闹了什么矛盾,到时两人要是见了面,恐怕也要出乱子。”“太子死了,”闻琉闭了眸,最终还是说出了这话,“与朕脱不了干系。”他伤了身子,话说得不大声,普普通通,却径直让宴卿卿的手僵了起来,她正捏着衣服边角给他盖严实。“对不起。”他说,“原先是想瞒着义姐,可想了想还是算了,迟早都会知道。”闻琉轻轻敛下眸,他并未在同她开玩笑,宴卿卿的手颤抖着。她慢慢收回了手,眼眸微微睁大。怎么可能?便是闻琉没有答应她,也不会在那种情况下直接杀死太子。退几步来说,太子也是闻琉的亲兄弟,为了外界的舆论,他也不可能做这种事。“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出了什么意外?”闻琉躺在床上,看着有些茫然的宴卿卿,他掩了眸中的情绪。“太子不良于行,朕知道。但晚上的时候,他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这定不简单,该是服了什么猛药。朕无意伤他,只是来不及救他。”他的语气几乎没有起伏,就像是在跟宴卿卿称述一个事实,可闻琉却不敢再看宴卿卿。宴卿卿的心要被这消息冻结成冰,她觉得难以置信,头脑有些晕眩,甚至不知道他那句来不及救他是什么意思。“对不起,义姐。”闻琉在向她道歉,“朕真的并非故意。”闻琉突然咳嗽起来,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渗出的血液染了纱布,又把宴卿卿吓了一跳,急忙朝外叫了几声太医。他的话让宴卿卿震然,可宴卿卿也不是那种凭感情做事的人,她还是能分清是与非,对闻琉道:“自古成王败寇,陛下没做错,勿要胡思乱想了。”“可是朕答应过义姐咳……”闻琉咳着说,“朕真的不是故意。”他本是个俊俏的如玉公子,现在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倒是可怜了几分。闻琉伤得极重,宴卿卿以前便疼他,太子如果死了,她自是难以置信,脑子至今仍是晕的。可说到底闻琉并没有做错,甚至还因此受了重伤,她不可能再说他什么。老御医还没走,听见宴卿卿喊声便进了殿,太医从外殿小跑进来,宴卿卿忙地让出了位置。闻琉还在咳嗽着,却紧紧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他似乎还有话想对宴卿卿说。老御医跪在龙床边,解着纱布说:“宴小姐动作别太大,您上前头给我们腾个位置就行。”宴卿卿便站在一旁不打扰御医给闻琉换药。伤口是血淋淋的,凑近看更是恐怖,仿佛能要了人半条命一样,宴卿卿心又是一顿。那药是有副作用的,闻琉方才是扛着睡意和宴卿卿说那些话,现在经了一番折腾,最后还是熬不住睡了过去,但手却没放。御医不知道闻琉留她做什么,只能问道:“皇上可是还有话要同您说?”她沉默了一会儿,答道:“还有些话未说清楚,我在这等他醒,倘若有事便叫你们进来。”“陛下这伤得养着,宴小姐莫要再问那些问题。”孙御医方才在外边也隐约听见了他们的话,叹气说,“陛下仁至义尽。”他是宫中上了年纪的御医,医术自是高明,早先也是先帝的专属御医,说这话也不会让人觉得不敬。宴卿卿刚刚进宫,什么也不知道,孙御医的一句仁至义尽倒又让她想到了许多,抬眸问:“是谁伤了陛下?太子到底怎么了?”孙御医又是一叹,摇了摇头。他也算得上是看着太子长大的,事情变得这般,便连他也觉得荒唐。“您和先皇后是感情深的,”他说,“陛下敬重您,他现在伤重,您也别怪罪他。”宴卿卿看了眼床上的闻琉,朝御医应了声她知道本分。心中却也猜到他大概是对这些人下了命令,否则不会一个两个的都不肯跟自己说这件事。第66章寝殿里燃着火炉, 因着闻琉受了伤,不能太过闷热, 便移了几个。宴卿卿得太医吩咐,守在一旁, 帮他轻轻盖上锦被,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被他紧攥的手热得有了汗湿意, 却是想收也收不回来。所有人里仿佛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 偏闻琉又不许别人与他说话,更是让她摸不着半点思绪。就像她没想过太子会活着一样, 宴卿卿也从没想过闻琉会突然说出太子死了的话。宴卿卿与太子感情深厚, 在宫中的时候便是被先皇后和他宠着, 其乐融融如同一家人。她的手也在微颤着, 虽是面上不显,但她心底早已乱成挑胡乱搅起来的细线, 越解越缠绕。与此同时, 宴卿卿又是十分冷静的。就如同先前说的成王败寇, 太子和闻琉谁败了都不会容下对方。闻琉念着她, 或许会让太子一步;可太子是不听她劝的, 闻琉若败了,下场怕也是好不到哪去。无论哪种情况, 都轮不到宴卿卿说话。她只不过是将军女儿, 便是上次劝说闻琉都已经十分不合适, 要是再说别的, 宴家的祖宗怕要看不下去。但太子怎么可能死?什么叫来不及救他?宴卿卿看着闻琉, 实在想不明白,就算救不了太子,闻琉也不该被伤成这样。他明明习过武,又有御林军保护。闻琉的脸色虚弱苍白,却又清俊温润,一看便知他平日里是个好脾气。他是个听话好孩子,相较起来,倒是宴卿卿那时的话在强人所难,她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天色越变越暗,宴卿卿来时迎着曦光,现在狂风卷起,夜色昏暗,她却还呆在闻琉的寝宫里。闻琉这一睡便睡到了寂静的深夜,这药本就有使人昏睡的效用,又加上他累了一晚,这倒是正常。幸而闻琉运气够好,这一觉下去没有发热,除却御医中途来换了几次药,没旁的外人进来。事出突然,许多人都知道赵紊威胁前太子妃与其皇子,意图对皇位不轨,但他蓄意起兵造反一事,却是万万没想到的。有好事的人专门去宫外绕了一圈,见了守卫森严的护卫后又忙不迭地跑了。皇宫没出乱子,比起往常,甚至只是多加了一些侍卫。大臣似乎也是极有能力的,仅仅一天之内,官府张贴了擒获赵紊的告示。日子都同往常一样,甚至连官府的施粥都没被耽搁,连带着普通百姓都没慌张之感。有人从宫中的亲戚兄弟处得了消息,拿出来同旁人说了一堆,得了一桌的瓜子赏钱。虽是不知真假,但却让人紧张得心跳不已。据说赵郡王为了夺位,找了个先太子极像的人,列出多项污蔑皇上的罪责,连李太傅都失了判断,信以为真,给了赵郡王许多帮助,最后竟将城门防守给了赵郡王,让他趁着守卫换岗时的间隙一击直入。李太傅平日忠君为国,连他都能被骗,可想而知这赵紊的厉害。但皇帝却是早早有布置,设计在皇宫之内擒获了贼首,又派人将那些敌军围剿在宫外,一气呵成,竟无半点拖泥带水。后来又有人说赵郡王与李太傅勾结,意图以下犯上,为此不惜借助各方势力,甚至还与蒙古国人联系上,夺位之后就隔地相让,以做谢礼。若不是皇帝按兵不动,等其入网,到时晖朝土地或许就要少上许多。虽说言论不一,但毫无例外都是在传赵紊野心勃勃,皇帝预料先机。一切仿佛是设计好的一样,宫内的事传得极快,此次争乱就像一个垫在地上的踏脚石,将叛军贼敌之事推上风口浪尖。此后,皇帝会下令彻查,短短几天之内,不少的官员将被查出手上不干净。更有甚者,竟借手上职权公然放过犯罪的外邦人,又养在府中好生招待,激起一众民愤。宴卿卿尚在辉煌的宫殿之内,不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知道了,心中恐怕也是震惊。她还是看得懂这局势发展的,话传成这样,如果和闻琉没有干系,宴卿卿不相信。但到那个时候,她最多也只会感叹他倒还真是帝王之才,旁的怕是不敢乱想,宴卿卿懂得自己该做什么。闻琉从昏睡中醒过来时,宴卿卿早已经趴在床榻边上睡了过去。殿内两旁站有太监,太医也打着盹,宴卿卿自己熬不住,就让太监多注意几分闻琉的情况。有眼尖的太监看见闻琉睁了眼,上前了几步。闻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让他退下。太监没有迟疑,退了回去能近身伺候闻琉的人,自然不会是从司礼监随便挑的。闻琉的嘴唇异常苍白,他静静看着宴卿卿,没有任何动静,平淡的眸子里藏有看不清的东西。宴卿卿素来是俏丽的,她身上披有温暖的绒毛大氅,盖住纤细的身子,细眉如柳叶,眉眼之间微微皱起,似是在做梦一般。肌肤白如凝玉,五官极佳。闻琉觉着她哪哪都是好的,谁也比不上。闻琉的手动了一下,牵扯到伤口,疼痛让他浑身冒了冷汗。良久之后,他才慢慢将躁乱的心安抚下去。自己从来都是一个卑劣的伪君子,不择手段。又何必计较她怎么做?就算她做了那又怎么样?闻琉闭上眼,义姐还不是最喜欢他?宴卿卿的手微微轻动,察觉到手上的劲力变大,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闻琉,见他不像是疼痛难耐,便轻声问:“陛下醒了?”他睡着的时候还是紧紧攥住她,想掰也掰不开,宴卿卿又不敢用力伤着他,便只能委屈了自己。闻琉应她一声,他松了手,胸口还缠着刚换上不久的纱布,望着宴卿卿道:“义姐见谅。”“不碍事。”宴卿卿收回手揉了揉手腕,“陛下想同我说什么?”惊醒的御医听见宴卿卿与他的交谈声,连忙跪地谢罪,闻琉却径直让他们下去。明亮的灯光轻轻晃动,人影映在地上,太医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听令退了出去。脚步踏起的声音响起又消失,转眼间殿内便只剩他们二人。“朕不想骗义姐,”闻琉深吸了一口气,“若你想怪罪便怪吧。”……时间回到昨天晚上,天色漆黑,整齐的步伐打破寂静,兴庆门轻而易举地被赵紊攻破,官兵乱成了一团,不敢出来抵挡,虽是正常,却又怪异地让人心觉不对。但赵紊并没有发现,因为领着攻城门进京的人不是他。贺端风那天犹豫再三后,还是给太子熬了药。太子叫不出这药的名字,但它的药效倒管用得很。猛药如虎狼,稍不注意就失了性命。太子清楚这个理,身体也能察觉到药性的猛烈,所以心中也只想用这几天。可这天赵紊收到了消息,贺端风派人来说太子身子有些不适,怕是今日不能出去。赵紊皱了皱眉,纡州的人赶到,他的人也早已布置完毕,耽搁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险,怎可能因太子生病而误事?几万人集结于京城,就算所处之地再怎么隐蔽,能逃过一时半会已算不错,难道还想要他们在这过个年?赵紊视人命为草芥,但对自己的兵却还是好的。他谨慎地将命令吩咐给王诀,独自一人去了太子住的府上,劝服太子熬过这一夜。贺端风现在十分怕赵紊,却还是硬着头皮实话实说太子脉搏奇怪,这种天气最好呆在府中静养。赵紊不信她这个小医女,来之前便请了一个老太医。老太医也是宫中出来的,见到太子时都给吓呆了。虽是震惊,但老太医倒还算厉害,诊脉的时候专注认真,倒没让人觉出什么。而赵紊带他过来,自然也是想要看看贺端风是不是在说谎。

第67节

上次贺端风在院子里堵住他,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起初他还没觉得有什么怪异,后知后觉才发现她心中所想。不是怕被太子抛弃,就是怕自己再也不能贴身陪他。太子则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不停地揉着额头,嘴紧紧抿住,看起来有丝痛苦。传消息出去的人是贺端风,太子睡了许久,若不是赵紊前来,他或许就睡过去了。太医把手拿了下来,对赵紊说了他想听的话。贺端风不同意,赵紊望了她一眼,仿佛洞悉一切。她后退几步,不敢再说话。而这个时候,王诀也正带着几万人的军队集结于兴庆门之下,伴随一声号角之声,早有准备的兵士抱着撞木,开始了围攻。至此之前,京城内无一人察觉。再之后,便是赵紊携太子入宫,穿过重重寂静,在御书房前宣读了闻琉的罪证。赵紊是严谨的,在这一事上也尤为上心,也恰恰是因为太上心,他丝毫没有把闻琉看在眼里。闻琉在宴府时是怎么样的,现在在赵紊心中也还是那个样。他在政事上的那些手段,在赵紊眼里也只算小儿戏。赵紊惯常喜欢强力压制,闻琉的温和果断赵紊是看不上的。如果不是闻琉早有准备,便是计谋再深,想得再周到,短时间内也是没什么大作用。甚至也挡不住他这横冲直撞的野蛮之军。以智取胜不代表以一敌万,尤其对面是赵紊这种从不按常规出牌的人。赵紊十分讨厌闻琉,太子做皇帝他或许可以忍上一忍,但此人是闻琉,那就不行。当年赵紊与宴卿卿关系那么好,这半大的孩子就突然来了宴府,浑身上下除了有张可怜脸外,其他的便像废物一样,文不成武不就。偏偏宴卿卿就是宠他,还因他说过赵紊几次。赵紊不会生宴卿卿气,这气自然也就转到了闻琉身上。赵紊不喜闻琉,却也不会真把他当成没用的透明人,他准备如此之久,方方面面都有所考虑。他的三万大军并不显眼,这几年更是通过朝水涝干旱之地派兵救济将兵力分了出去。而在宫中的闻琉受限制则比他要多上许多,单是调兵遣将,都可能会被赵紊察觉一二。若是调动大军,更加会引起赵紊警惕。三皇子死得蹊跷,毒不知是谁下的,而赵紊也不需要懂得那人是谁。而残害兄弟,夺其皇位的罪责,闻琉是背定了。太子尚在,赵紊利用前太子妃现瑞王妃母子一事被推翻,闻琉欲侮辱前太子妃嫁祸于他又成了项实罪。赵紊这人天生就会说话,一个又一个的罪名如连珠炮全都指向闻琉。没人发觉太子的不对劲。再之后,便是赵紊亲信王诀叛变,领着两万大军厮杀昨日刚汇合的同伴。赵紊错愕之下被御林军包围,他倏地转头看着闻琉,突然笑了起来。赵紊不是没想过闻琉会早一步发现,但他却没料到闻琉能和自己的下属有过接触。王诀是他一手提拔起来,他一家人都在自己手里。竟然还能为闻琉所用,倒不知是该说他厉害,能策反王诀,还是要说他有先见之明,提前把人安排到自己旁边。……闻琉没有精力对宴卿卿细细说明一切,只捡了她最想知道的那部分说。“……在赵郡王眼里,朕恐怕连个废物都不如的奸人。”闻琉轻声说,“那时太乱了,乱得根本分不出哪些是我们的人,太子那药本就烈性,他身体又十分差,能熬几天已算幸运,冷风一吹,自是受不住,颤抖地跪倒在地。”宴卿卿垂眸沉默,是非曲直她都知道,可浓浓的沉重之感却压得人整个身子都如同加铅一般。闻琉说:“朕对太子没有情谊,但也知他是义姐亲人,不敢有分毫怠慢,前去相救……但到底比不得赵郡王刀快。”赵紊给了会医术的闻琉一剑,太子也倒在了地上。太子没死于闻琉之手,反而被那药性折磨得吐了血。“听你这语气,我还以为你做了什么……说到底是太子运气不好,你别乱想些别的。”宴卿卿避开他的视线问,“是赵郡王伤了你吗?”赵紊做事素来干脆,他既然敢叛乱,那定不会让闻琉活着。闻琉也如实道:“算起来还是朕大意,朕并非第一次见这种场景,但却是第一次正面相对,虽是早有准备,心却还是慌的。”他当初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虽认了宴大将军为师,但前途怎样却是谁都知道的,也没见过把他放在眼里。好一点的就是取个世家女子,得个不好不差的封地;坏一些的话,或许根本出不了京城就被他那群哥哥害死。“陛下是真龙天子,不用怕这个。”宴卿卿回他道,“现在赵郡王在牢中,陛受了重伤但也安康,上天都不愿你出事,你更不必为了太子的死觉得愧疚……只是苦了曲姐姐,苦了小思轩。”曲觅荷与太子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但闻思轩却是没错的。“赵郡王与蒙古国有勾结,朕派人去详查此事,发现了李太傅在其中影响颇深。”宴卿卿眼睛微微睁大道:“李太傅!?李太傅怎么可能与蒙古国联系?”闻琉轻声说:“朕也不相信,但是事实证据都没办法反驳。义姐知道的,朕不能让朝中乱,朕也不能大臣人心惶惶,李太傅这件事谁也不能说。”李太傅是先帝指定的太子之师,宴卿卿以前见过他不少次,虽不了解,但也听过他的脾性。“陛下的人是不是打听错了?”宴卿卿心下十分震惊,“不可能的。”宴卿卿想为李太傅辩驳几句,但她手里并无证据,只能耐住性子闭了口。倘若闻琉说的是真的,她又岂能因着脾性二字替人说话伤他?“百姓估摸也是义姐这么想的,所以不能让底下乱。”闻琉直盯着头上的帷幔,“以前觉得自己虽不算优秀,但至少也不会让晖朝祖宗看扁,现在想想,不过如此。”闻琉这话说得平淡,可谁都能听得出他的迷茫。宴卿卿皱眉道:“陛下又不是神人,何必这样严地要求自己?你又不像旁的皇子那样什么都学过,更何况他们学了还不是照样比不上你?”闻琉闭了嘴,他知道自己的话惹了宴卿卿。宴卿卿无意与伤重的闻琉争执,他一向是听她话的,争到最后还不是气了自己?她叹声气道:“现在已经是年末,赵郡王会挑日子,今年晦气事没了,明年开春就有个好兆头。陛下不是说要邀我去春猎吗?要是身子不好,便是去了也只能同我一样在旁边看着,我还想让陛下猎只野味给我呢。”宴卿卿在转移话题,闻琉淡淡笑了笑,顺着她说:“义姐不嫌弃就行。”……余后的几天里,宴卿卿都呆在宫中陪闻琉,较起以往,两人关系拉近不少。说起来是姐弟情深,终归不过是宴卿卿的愧疚。她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闻琉的错事,在宫中这段日子对闻琉的要求从不拒绝。幸而闻琉是敬重她的,从不会让宴卿卿做过分事。可宴卿卿却越发觉得自己对不住他,她以前就把闻琉当做弟弟疼,现在待他又比以往要好上许多。她累得趴在床沿睡着时,闻琉总会看着她,他想为什么做这些多余的事?帮了太子就帮了,你不是都把自己赔进来了吗?带有厚茧的手指抚摸白皙脸颊,停在红润的嘴唇之上,轻轻摩挲。又滑到她修长的脖颈,抚着精致的锁骨。你做什么我都原谅你,如果我做了错事,你也一定会的对不对?闻琉眸中淡淡,他收回了手,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淡漠克制的自己。第67章离过年还剩几天, 街道之上早已经张灯结彩。虽说受赵紊的影响,不少工匠正在修城,将士也忙于巡逻, 但普通百姓的日子却没什么大变化, 只有这种时候低迷才最容易被冲散。闻琉伤势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伤得不偏不倚, 避过了心脏,却还是得静养着。可李太傅现在正在牢中,闻琉少了个左膀右臂,就算旁人能力再强, 他也须多用心力来处理政事。若说宴卿卿与世家女子最大的不同,或许还是宴家只剩她一人。宴家旁支亲戚并不来往,就算有也是别有目的,宴卿卿大多是不见的。她懂得礼数,但也不想平白无故惹些麻烦。她前来皇宫,家里倒不会有人整日等着, 呆得久些也没人会说。宴家有私兵,是宴将军留给宴卿卿自保的。贺端风派人来求她,她答应了, 偷龙转凤救了太子性命。但她也没料到闻琉会被赵紊伤成这样,宴卿卿只让人看着太子。为此,宴卿卿呆在宫中陪了闻琉许久。而轮定安的发作, 从来都是不挑场合的。闻琉受伤的那几天不能动弹, 政务推给了刘右丞一行人, 等他稍稍好些后,便自己下床拿起了朱砂笔。宴卿卿哪敢让他劳累,拦着不让。闻琉却轻笑同她说没事,旁边太监过来扶住他,宴卿卿也忙地搭了把手。他无奈说:“义姐担心过头了,朕身子够强健,现在出去逛一圈都没事。除夕快到了,要是再不赶着批完奏折,该有大臣起疑了。”闻琉只推了两天早朝,第三天便带伤上了金銮殿。他不在乎,倒把宴卿卿给吓了。宴卿卿今日穿得素净,淡杏色罗裙配着黄袄子,发上插双鸾鸟青玉牡丹步摇,垂有圆润的小珠子。酥胸软绵饱满,裹在绸缎衣裙中,呼之欲出。“这伤可得要小心着点。”宴卿卿扶着闻琉,有力手臂触及她饱满的胸脯,有分丝麻。宴卿卿倒没怎么放心上,只是闻琉这态度倒让她皱了皱眉,“你往常不注重身子,受了伤可不许再那样。”闻琉无可奈何,朝她点了点头。一旁伺候的太监默然不语,连头也没敢抬。闻琉的脾气他们这些近侍最了解不过,看着温和好说话,可内里却是个狠毒的主,谁都不敢得罪。能在他面前说这话的,也只有眼前这宴家大小姐。闻琉要处理政事,宴卿卿自然不好上前再照顾他,即便她与闻琉关系再好,也不可越矩。她是最懂避讳的,能不碰政务便不碰,更加不会多看几眼大臣呈上来的奏章。闻琉挑了几本闲书给宴卿卿,让她在旁边坐着,宴卿卿本就是来陪他舒缓心情的,也就没拒绝。只不过这书却是越看越困,到最后竟是要睁不开眼。宴卿卿揉了揉额头,抬头望了眼面容淡淡又微皱着眉的闻琉,轻轻捂嘴打了个哈欠。她昨晚从皇宫回家时走得太迟,又加上沐浴之类,睡得太晚,今日又早早起来,翻出整理好的宴家账本,进宫呈给了闻琉。闻琉接过之后翻看几眼,轻轻放在床头,也没说什么,仍和以往一样同她说笑。宴卿卿心中松了口气,至少没惹他生气。期间有几位大臣进宫前来禀报事务,宴卿卿要退下时,闻琉却让宴卿卿避让到宽大的绣屏后。宴卿卿心中微叹,听了他的话,她现在最怕闻琉想多,所以几乎事事都在听他的。这绣屏上绣着壮阔山河画,摆放得正,隔着层轻薄纱幔,外边的大臣若不注意,都看不见宴卿卿,宴卿卿倒能看见几个人影,连闻琉也能看见。里边放有长而宽紫檀木躺椅,雕着玉兰花样,精致无比,一看便知是闻琉平日里用的。黄花梨三弯腿带托花几上摆有嫩绿吊兰,茎叶缠绕而下,十分有生机。宴卿卿坐在圆凳之上,眉梢眼角间全是累人疲倦,她虽有浓浓困意,却没去躺椅那里坐下,只手肘搭在嵌石面雕花圆桌上,手撑着头眯了会眼。外头大臣的话没什么起伏,她倒越来越困,径直睡了过去。当她再次睁眼时,却差点要被眼前这幕吓得惊叫起来。宴卿卿躺在这宽大的躺椅之上,手被紧紧按至头顶之上,闻琉紧紧搂住她,头埋于她的脖颈之间,温热的舌头触及她细腻脸庞。“义姐,醒了?”他在宴卿卿耳边说,“难过。”

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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