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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车被跟踪了。      追的人自然有谢也,他有别车的想法,但另一辆在他之前,碍事。      谢也优先挡了这辆,车窗没开,看不清人,说不准是落荒而逃还是什么,总之等那辆车卷起的尘土窜走,池匪已经从视线里消失。      不用再往前开,他们的行驶方向是池故渊大宅。熄了火,心情不爽到烟都没点,夹在指间,他有必要打扰新婚夫妻吗。      路灯和月色可不能给出答案,罩着车身,像谢幕的聚光灯,对于配角来说有些隆重,对于主角为时尚早。      车内灌进一丝泛着回忆的江水潮气,谢也不会像池匪赋予景色广义,他只会感受到落差。      上了床就爬不下来了,抱了一次就不舍得松手了,送过她回家那便是他的位置了。      估计池匪会骂他神经病,做她的专属司机要排队。      可不可以有点大志向,成为亲密爱人,不用长命百岁,珍惜现在一刻。      那么问题来了,她骂你都懒得,又如何爱呢?      还是恨比较简单。      平驰原坚持送池匪到家,生怕一不留神池匪就飞走。      自大。

她出国两年的任何时间点里只要他来找,或者一通电话,池匪都能对他产生短暂的惯性依赖,而不是作事后诸葛。      他要牵的是池匪的手,以为这样就能拴住她。但池匪太冷,弄湿的礼服惹得她快步疾走,平驰原没机会。      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得到。      这就是感情里的不公平之处,他的爱即使泛滥成灾,也没办法淹没池匪缺失的一份。      项圈在她手中。      她先是池匪,然后才是谁的女儿,谁的未婚妻,可悲的是池匪发现回来后她一直围绕着谢也转。      其实这样也好,及时止损。      她不能再在谢也身上浪费时间,毕竟她的爱很少,需要给自己留一点。      周姨备好醒酒茶,平驰原拒绝了好意,他还有事情要处理,譬如刚刚路上跟踪的车。      池匪倒端起茶喝了口,平驰原眯起眼。      “池匪。”难得叫她全名。      平驰原有很多话要问,可当池匪胸口的暗色入眼,他又想算了。      四处逃命的乌鸦,命再好也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何况乌鸦?灾星!      池匪正疑惑,平驰原用往常的笑容对她说:“匪匪,再见。”      周姨收拾着俩茶杯,池故渊和施渡还没回来,她绕着池匪转,三个来回后,池匪看出周姨的犹豫,“什么事啊?”      怪她多管闲事,那天偷偷告诉了谢也池故渊要烧画。周姨深谙价之道,一幅画而已,没必要赔上工作。      但周姨见过在画前掩面哭泣的池匪,可能画的人情绪激动,颜料飞得到处都是,戳脏了崭新洁白的衣服。      指尖颤了一下,池匪慌乱去帮周姨整理,待周姨叫她一声,池匪发现桌面早就空空如也。   池匪稳了稳呼吸,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同周姨道,“谢谢您。”      周姨走后,她握着手机在客厅站了许久。      凌晨二点二十八,谢也毫无睡意,他反复确认手机,仍旧没有消息。      池匪的画堆满他的房间,他坐在沙发上,手边那块沾了酒渍,剩下的半瓶那天池匪随手靠在桌角,屋里维持着池匪离开时的样子。      甚至于那本主人遗忘的画册都被有心人摆放在一盆花旁。      很蠢,很可笑。      连幕布上的男主角都要猜测他的心理活动,“你要离开了吗?”      池匪选的电影非常妙,但谢也不太有耐心看完一出悲剧,遥控器一扔。      被他关了。      不如倒带,退回相遇之前。      他们的初遇算得上另一种重逢。      在各自的时间和空间用尽手段去了解对方,怎么不算?      虽然池匪了解的不够多,虽然他也是今天才知道。      池匪确实是扰人的蝴蝶,即便不能开花,然而停一停,就不愿意让她走了。      害他变成这样的是池故渊,他本来应该厌恶池匪的。      池故渊如何戴上假面蒙蔽了谢春之,他就如何在假面褪去之后过于在意池匪。      谢也关于池匪的印象不是初见的骄纵,不是融化大雪的黄昏,那抹橘色将女人的轮廓勾勒。      更多的是一滴泪。      好奇她演戏的天赋,对陌生人留情游刃有余,好奇她眼中稍纵即逝的痛苦因何而来,所以他陪着池匪。      他找了那么久,等到的却是离开。房间里的东西处理得一干二净,池匪消失了。      他没在池匪房间留太久,除了池匪他并没有留下的理由。谢也不会细想那段时间总觉身边空荡荡的原因,只是池匪的名字不再出现于他的生活。      终于终于,三个月后有了池匪的消息。那是一个画展,她戴着黑色阔边眼镜,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她更白了,在和金发男人讲话,笑得很开心。      克制住找她的冲动可能也是由于在那个时刻谢也意识到,他对池匪并不是很重要,所以他觉得池匪的恨不纯粹。      你凭什么轻易抽身。      很不幸的是他又陷入了这种处境,有他没他都一样。      没点燃的烟续上,烧得烦躁更盛。      唯一的光源方才被关掉,谢也摸黑走进卧室,落脚的地儿都难找,绕过拥挤的画幅,他不止一次觉得自己有病。      好像这些东西对他没有纪念意义。      那不是怕池匪某天后悔,哭着闹着要么。      管他呢,池匪送他了,就是他的。      诶这花怎么开得这么灿烂,难不成还从画册里汲取养分。谢也勉为其难搭一眼,极其普通的本子,如果不曾翻开过。      谢也将它们放远,可夜色简直为它点亮,牵着视线落了一次又一次。      烦。      那就烧掉吧,随她愿。      他亲自烧。

028摔死于火烧云(2)

平驰原走到池匪身边,伸手盖住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他青筋脉络本来就比一般人要明显,由于用力,扣着屏幕的手相当狰狞。      “在等谁的电话?”      你的未婚夫在身边,你在期待谁的声音。      化妆师给池匪补唇红,平驰原朝她递一眼,她放下东西离开,房间里仅剩他们两个人。      池匪模糊猜到一些平驰原不对劲的可能性,她心不在这,懒得管。      她只需要确保接下来的工作完美无缺,旁人听不出来有没有感情,他们在意华丽技巧,要演奏准确无误。      “蒋煜。”      平驰原“哦”了一声,显然感到可笑。他认识的池匪可不会为了蒋煜的道歉,间隙性看手机。      这种情况得追溯到朋友的庆生宴,池匪跑到露台,不过那个时平驰原并不知道他们中间隔着谢也,六年前池匪说的弟弟。      平驰原紧追不舍,“为什么等他?”      池匪受不得这么强势的逼问,她抬起头,从面前的镜子里看他。      她很漂亮,直观的冲击下喜欢就变简单,十几岁的他对池匪一见钟情,如今快三十岁的平驰原依旧无法用词藻描述,几乎要问自己他凭什么质问池匪。      但池匪都不能说镜子里的人是她,呈现一种怪异的美丽。      “平驰原,你在审犯人吗?”      硬生生将平驰原一口气堵回去,“不是……”      “不是吗?”池匪站起来转过身,平驰原不得不收回手,低头看她,他闻到淡淡的香气。      池匪没有喷香水,可能是化妆品的味道,也可能是他送的花束,摆在她的手机旁,平驰原清楚池匪看它的时间不超过三秒。      “对不起哦。”手机拿在手里,池匪忽然道歉:“那件礼服我把它扔掉了。”      她的语气带着天真的残忍,向他招供,“太脏了,洗不干净。”      平驰原没有生气的理由,他要送池匪最好的,平父嫌贵,又不是买个珠宝供上天,过段时间还会贬值,仿品意思一下就行。何况池故渊都没意见,他们怕什么?      他只能说没事。      池匪是看施渡的面子才穿了这么不入流的东西,所以花束包装再精美也是假的。      但仍然看了一眼,她不可避免想到另外一朵,应该是两朵。      无所谓,都是她的。      这个宴那个宴结束天色都揉成浓墨,仔细看月亮劈出道裂缝,却冲不出来,像个没补完的窟窿。      池匪习惯了,她一点儿路都不想走,等车来。      平驰原的手机玩命地响,池匪说:“有事的话你先走。”      他挂断,坚持送池匪回家。      可你喝酒了啊,池匪笑,是司机送我。      给平驰原问住了。      他依稀记得上次这段对话发生后,谢也抢了先机。      “以后不喝。”平驰原重复,“我还是要送你回。”      无趣。      一声车鸣引池匪侧目,车未免来得太快,可就是赶在烟花升空绽放在漆夜的一刻,弥补月亮的损失。      说要送她的人在这样的景色里接听电话,看啊,承诺也是仿制品。      池匪没叫他,拢着披肩拾阶而下。她是逆光来,不,迎着光,漫天烟火宛若流星,缠起叮叮风铃,车门也打开欢迎。      这一切都过于适配池匪,以至于坐进温度适宜的车内,车门关闭后她才发现问题她还没叫司机,而且这名司机是不是有些怠慢,池故渊没教他要下车亲自接。      那么      池匪缓缓坐直身,他的身影融入夜色里,全凭光亮炸显,当然池匪也没多看,她对上后视镜里的眼睛。      好讨厌,又好庆幸,车窗外疯魔般的烟火。      “不等他。”谢也说。      池匪和平驰原的新闻没有夸张到铺天盖地,占据娱乐网页的一角,偏偏有人盯着这一角,翻烂了,揉皱了。      天作之合,青梅竹马,恨不得所有美词点缀这段姻缘。      多余的人当个司机,要的不多吧。      池匪飞快移开眼,余光瞥见平驰原边打电话边走来,手从西裤里抽出,下一秒就要搭上车门。      好嘛,即将到来的第三人让这一眼代表的是漠然或志在必得都顾不上了。      不等。      车飞似开走,留平驰原跟烟花比落寞。      司机要有司机的样子,谢也问,“去哪儿?”      池匪闭上眼,“回家。”      即使对待陌生人也要给他明确的提示,左转,还是右转。      家在左边,右边也是。      她在等答案。      速度不降反增,轮胎在地面划出判定,这题自始至终只有一个解。      懒得关心谢也怎么总能在小事上获得满分,但池匪得承认,确实因此有了一丝丝雀跃。      我不想回去,如果你问,我要抱回属于我的花。      那朵花呢,被淋湿、被扔进垃圾桶、被放在窗台都没关系,它落入耳边发的时候没被明码标价,寻不到仿品就足够。      至于你刚刚得到我回心转意的机会,或许是蹭了烟火的光。      池匪一路无眠,比起谢也,她的下车迫不及待。      谢也锁了车,在开门前叫住她,“池匪。”      “嗯?”她转身,挂着的披肩在这一刻完全跌落,铺在池匪脚下。他们的距离并不算近,但他迈一步便能轻易帮她拾起,同往常一样。      是这样的,大概她有天赋,一个回眸令他回到过往时刻,池匪愿意理他的时刻,而那时她往往向你展示依赖。      谢也喉咙滚动,要疯了,他快被池匪忽冷忽冷的态度搞疯。      无数摄像头记录她和另一个人亲密,挽着别人笑那么开心。      现在,她却依赖你。      今晚过分暗的原因是不是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叫他看见。   你不让她进去,这双委屈的眼睛真的要哭了。      让她进……他反而想不到后果。      赌一赌,你在她心中的分量足不足以让转了几手的委屈在这里落地。      毕竟难过能够装出来,烧了一半的画册实实在在堆于卧室。

029摔死于火烧云(3)

池匪有她的目的,这间房屋也有它的忐忑。      高跟鞋咚咚咚,呈上谁的惊慌。为什么慌张?不是要赌。      池匪打开房门的瞬间有惊堂木拍案,好笑的是诉状上空无一字。      任凭里面亮如白昼,谢也看不见。      别说画太多门只能开半扇,哪怕他陪池匪进去,撞见那一瞬间他也读不懂。      听周姨说完池匪便在等谢也的电话,或许在等他的质问,他问了他们关系会有撕破脸的缓和。但谢也没有,池匪自然觉得这些对他不重要。      她对他不重要。      多久了,差三小时整整五天,现在告诉池匪,谢也竟然把它们移回来了,比移株花还简单。      池匪在门口徘徊,更多是她不敢往前。      看到画的时候池匪恍惚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别墅三楼,还是停留于谢春之水果店前,又或是他们同塌而眠过的卧室,虽然被画淹没。      池匪都不记得画过这么多,空气中透着一股淡淡的颜料味。      这很不正常,除了一幅,剩下的在两年前就完成了。      几十分钟前闪光灯的声音在她耳边叫,反正那些新闻里关于她的描述不会超过两行,老老实实当陪衬就行。可这里也有,嗡嗡嗡,非要在她看清烧了一半的画册之后盛大落幕。      偏有那么一句清清楚楚,孟医生听完池匪的坦白后说的一句你对他不是爱。      那要如何解释面前丛林,它们本来应该变成灰烬。      确实有本烧焦,烧了一半,池匪怀疑是做样子给她看。      她没再往前,也没抱花,身后脚步越来越近,池匪关上门。      惊动小鹿乱撞。      “视频呢?”池匪没有回身。      不好了,池匪一眼就明白他要做什么,其实他也挺好猜的。      只有爱不好猜。      谢也想过池匪的反应,愤怒,生气,毕竟以画的数量看这些对她比较珍贵。当然不可否认,他初次看到时一样受到冲击,但不该是现在异常冷静问他,视频呢。      这种冷静里还带着安抚,让他脱口而出,“没来得及。”      “没来得及发我。”      池匪转过来靠着门面对他,视线交汇,谢也没来由心乱。      原来默契也可以这么坏啊。      然后用微不足道的默契各自解读,她不在意你。      池匪还挺期待谢也把视频发给她,借口和他大吵一架,闹得鱼死网破,甚至于现在她也可以藉由烧掉的画册小发雷霆。      画烧不烧对她影响不大,她能再画很多很多,她一开始就没有赋予它们意义,只是懒得扔,况且最有意义的在眼前。      但她以什么身份同他吵架呢。      谢也只是烧掉了最不起眼的一本,不起眼到池匪都忘了它的存在,可能是体积的缘故。      门后面还有那么多,去看看那些。      可就是同他对视、听到他回答时觉得委屈。      其实这样不对,不能把脾气全撒给他,有些与他无关,这对他不公平。      这是你以前的生活,怎么现在不可以了,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委屈。      你也遗忘了它,怎么被丢掉了却这么难受。   她可以烧掉,谢也不可以。   她可以不爱谢也,谢也不能。   就像她可以问视频呢,但谢也不能表现出一副真的拍了的样子。      因为只有我爱你,这对我不公平。      因为你来找我,所以我觉得可以同你抱怨情绪,勉为其难接受你没叩响过一次大门。      谢也错了,没有想象中的爆发。      池匪就在他面前无声落泪。      今晚分明无风,吹不开浓云,照不到月光,池匪自台阶朝他走来微绽的裙摆、雀跃的发丝,通通都是由于下楼梯的动作。      可第一滴落到他眼中,却有一阵狂风袭来,卷给他隐忍的啜泣。      她还握着门把手,为了不让泪持续流努力眨眼。      谢也一向不擅长对付池匪的眼泪,他们更好的相处方式大抵是做一次。      他同池匪一样沉默了,不同是他不会哭。      池匪很矛盾,这种矛盾让身体变得颤动,也因为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看呢,又有恨了。      但是不是要说些什么,让这双盛满泪的眼里也有其他。      说好不容易找来一模一样的画册,你才不舍得烧。打开给她看看,里面是白纸。      怎么那滴泪落的时候也心痛呢。      三十秒,应该有三十秒吧,池匪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流泪,仿佛把他剩下的人生都烧掉了。      谢也心好烦,烦不懂该说些什么让她停止哭泣。      她哭出声就好了,那样他能理所当然抱抱她。      你不能说没有过一秒心动,而这一秒足以让他走过去抱一抱她。      也是这时谢也发现,除了在床上,他没有抱池匪的理由。      有么,可能没有吧。      那从现在开始有了。      池匪的手机突然玩命地响,用力地叫,他们都知道来自谁,都不关心。倒是醒木又敲,斥一声活该。      “池匪。”又怕真的惹她痛哭,连叫名字也小心翼翼。      池匪抿了一下唇,仍红着眼眶看他。      谢也并不知道她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他,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一样。      谢也怎么会知道,池匪在看他身上我爱过的痕迹。      其实那句你不配也是对她自己说的,你不懂我,我也不懂你。      谢也还握着她的披肩,“我,”      “对不起。”      想说的话被三个字冲碎,谢也愣住了。他已经打算跟她谈谈,她却对他说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该道歉的明明是他啊,所以回过神连披肩都扔掉,去牵她,结果两个都落地。      谢也没能抓住池匪。      对不起。她这么说着,却离开了他。      他只能看着池匪坐进车里,直到尾灯消失谢也后知后觉,他居然没有锁车,车钥匙也没有拔。      不能一直若即若离,总得告诉他,来这里的原因。      谢也推开卧室门,门把手残留她掌心的温度,她穿的那么少,暖气也没及时开,池匪出汗了。      不过能证明什么。      池匪如何看这些画,他就再看一遍,谢也不懂他在干嘛,总之最后停止在一片花瓣上,被泥土弄脏,黑白分明。      可能是那阵风吹掉了窗台的花,巧不巧,摔在烧焦的画册上。      吹什么吹,呜咽啊。

030怎么办

池匪对不起谁呢,她最对不起的是自己。      那要怎么办,她没办法坐下来冷静与谢也谈感情,如果结尾不是所想,她宁愿不要。      方才止不住的眼泪坐在车里反而没了,池匪盯着后视镜里血丝密布的眼睛荒唐评价。      装的,你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她在车里补了妆,周姨开门见到池匪少见地漏出失态。池匪垂眸,从她身边走过。      “池匪。”施渡叫她,“过来坐下。”      池匪没动。      池故渊和施渡坐在四方圆的客厅,规规矩矩,房间里永远燃着檀香。他们应该刚回来,应酬的酒肉臭还没被遮盖掉。      很奇怪,在两种气味的杂糅下,池匪再一次闻到其他的味道,她没有细想,丢一句困了,转身上楼。      池匪刚迈上第一个台阶,身后发出“咚”的一声,她停住了。      “第二次了。”池故渊放下茶盏,“去见谢也。”      说她第二次丢下平驰原,又如何。      “对。”池匪坦荡承认,“我关心我弟弟,有什么问题。”      上次池故渊非常狼狈出现在应酬里,额头包着纱布,她的心一下子吊起来了。      她离开前谢也去找了池故渊,你把他怎么样了。她便不管不顾地去找他。她只是担心。      “没有问题。”池故渊重复池匪的话,“是你弟弟。”      他说完起身离开,走过池匪的时候,池匪听见他笑了一声,那笑从胸腔里闷出来,池匪感觉茶的蒸气灼烧着她的后背。      池匪快速上楼,她洗了澡,要冲掉身上的味道。      池匪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窗帘被风涌起巨大的浪,刚好将它隐匿其中,池匪对着模糊的剪影出了神,等这股浪潮褪去,她发现这不是谁的剪影,是窗外的树影。      树叶已经开始变黄,掉落了。      她走过去关窗,又觉得不对,没有风。      她看着面前的书桌,似乎一定要看出半倚着的人。      哪里有人呢。      她往后退了一步,视野里多了床和墙上的钟。她自己要看的,可却看不下去。      池匪注视着惨白的墙面,同在国外治疗时一样,看着看着,墙面却仿佛烧着了,钟也滴答滴答重新转起来。      当眼前的窗帘再次轻轻晃动,火也跟着熄灭,一抹和墙面不同的白色出现在她脑海中,池匪心里那股不能言说的矛盾又涌了上来。      是她的心在晃。      周姨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哭救,茶盏没端稳,洒了,顺着红木桌子往下滴水。      池匪虽然偶尔会发一些小脾气,但她的情绪一向在可控的范围,像现在这样的,他们都没有见过。      施渡摆摆手,让周姨离开。      施渡边上楼边整理语言来劝池匪,安慰自己的女儿竟然需要准备,作为母亲她非常失败。然而打开门施渡看见池匪双手抱着膝盖蹲在书桌前,她觉得什么都不要说了。      浴室里的水蒸气还在往外涌,池匪发尾的水滴落地板。      池匪没有抬头,她竭力让泪不要流,但是没有用。      施渡同样蹲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池匪听到深深的叹息。      这声叹息让哭声变得更加无助。      她像一个不甚摔倒的孩童,一旦有人问她疼不疼,就肆无忌惮寻找安慰。      施渡本来就是妈妈,你可以向妈妈展示脆弱。为什么在得到安慰后,她会感到无助。      我的哭喊没有用。      你是我的母亲,却没办法正常的看待我。当我向你诉说,你依旧否定了我的痛苦。      不止一次。      施渡就坐在池匪身边陪着她,停止的钟扰乱时间的记忆,回到三岁,回到八岁,十四岁。      施渡陪着二十四岁的池匪,等她哭累了,声音小了一些,施渡给了池匪一个选择,出国。      依旧如此,如果远离谢也能改变一切,她不会选择回来。      但她的勇气好像在回国的时候用光了,池匪痛恨自己的软弱,每次将要接近答案,她都选择逃避。      应该听下去,同他发问,然后谢也才能给她回答。      池匪没有说话。      施渡叹了口气,她用对儿时池匪的了解试图劝告她的女儿。      她换了一个简单的问题,“你觉得他喜欢你吗?”      池匪觉得背上的手那么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她重新颤抖起来。      在漫长的沉默中施渡收回手,可能她也觉得安慰无用。      池匪抬起头,她看着墙上停止转动的时钟。      什么时候停止的,她不知道,就像她没有刻意去看和谢也再次重逢的时间。      他们似乎,并没有分开过,只是那段时间静止了。      “那你呢?”池匪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你怎么不同他离婚?”      成为池故渊妻子前,你有令人羡艳的成绩,你的名字前可以不加任何无用的赘述。你曾经那么闪耀,现在却只看一人。      他亏欠你,偏偏你眼里中有他,你也想要爱啊。      她大胆地命令施渡,“离开他,你也能过得很好。”      施渡没有指责池匪,看着池匪低埋的头,她尝试用与同龄人交谈的语气,没有成功,“池匪,你不是在给我说。”      那是谁。      她不明白。      “他是你弟弟。”      于是泪汪洋成海。      他不是。      池匪想说,他只是谢也。      可她已无法反驳,只有泪大片滚落。      这一次,池匪闻到淡淡的花香,那种花的香味非常淡,反而在强烈的情绪下才能闻到。      如果她听完谢也要说的话,是不是就好的多。      池匪其实并未频频想起谢也,可说了也无人相信,她将头埋得很低很低,“妈妈,我没有病……”   我没有病。   可是妈妈啊,为什么连你也不懂我。      施渡起身找池匪的药,她打开药盒,里面几乎是满的,她一瞬间感到疲惫。      池匪看着施渡递过来的药片,没有一丝犹豫吃下去。施渡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施渡一直陪着她,池匪埋头在被子里,她的思绪格外混乱,可能是药效的缘故,断断续续,东一句西一句。在阻隔下,字字句句孤立无援。      我会吃药。      我会结婚。      我没有病。      ……      一直一直重复。      好像这么说着,事情会有转圜余地。      施渡不忍再待下去,她打开门,谢也就在门口站着。      她不大度,她只是不想告诉年轻的自己错了,是她不顾一切选择池故渊,她不想池匪也像她一样。      施渡平静地对谢也说:“池匪睡了,别打扰她。”      但他们都清楚,她没有。      谢也不会说让我看她一眼,他望着禁闭的门,陈述事实,“她还在哭。”      你没有把她哄睡,还在哭呢,得把她哄睡了他才能走。      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自大。      凭什么觉得只有你才能把她哄睡。      你只能让她掉眼泪。      施渡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到现在的地步,说开吧,不必继续藏了。      “如果你不是她的弟弟,你觉得她会喜欢你吗?”      谢也说:“不会。”      是的,他们的关系仅仅靠姐弟两个字维系,这是最悲哀的事实。      想都不用想,不会的。      真到那种情况,大概唯有心动从一而终。      施渡问过池匪,如今谢也给出相同的答案。      这个回答不仅没有让施渡放心,还让她生出一种不解,可以说是恐惧。      他们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施渡让开了,“希望你不要再打扰池匪,你也看到了她的情况。”      看到了,然后呢,冷眼旁观。      不可能。      谢也把开门时的颤抖归为池匪的哭泣,他不敢坐到床上,站在床边轻轻弯下腰,怕又有一阵风吹碎什么。      她终于哭出声,你仍然无法前去抱一抱她。      为什么。      谢也牵住了池匪在外边的手,她蒙在被子里,尽量把发丝都裹住,可还是有不小心落在外边的一簇。他觉得好像。      好像雨淋的那片,他不小心采撷一朵,被这样的雨淋湿,他怎么不会发烧呢。      池匪无法辨别这双手比施渡的要宽厚有力,她只是觉得手掌温度燥热,她对施渡说,“妈妈,我会听话的。”      你不要变乖了。      谢也第一次萌生这个想法,他不要她乖了。      那个偶尔抱在怀里乖顺的池匪,他不要了。      他想要她自私,同之前一样虚伪。      谢也不想看见她的凋零。      他的姐姐,不,池匪,应该永远和十七岁时初见那般不说爱他。隆冬里给他拥抱,千方百计引出他的渴望,挑清关系时来一刀。      这样谢也就不会明了,她现在低声下气求着是为何。      “我不会喜欢谢也了。”

031笼F

你无法骗自己听错了,寂静无声的夜里,世界只有她的哭泣,和一句放弃。      谢也不敢握紧池匪的手,他静静看着,用力地承受。      赌?赌个屁。      你要赌的时候已然输得彻底。      池匪收回手完全包裹在被子里,当遗落在外的发尾也卷进去的时候,他蓦地心神慌乱,要去留。      谢也想把池匪叫醒,可哭声小了一些,似乎停止了落泪,他觉得池匪睡着了。      放一放,他对自己说,不着急,今夜祝她好眠。      谢也盯着池匪的碎发,缺点是不够,但就在眼前,他俯身吻了上去。      好像那些恶劣的话会随亲吻消失掉。      谢也闻到熟知的香气,依旧同他一样。      你醒来,要记得继续恨我,怕你不恨了,也不爱了。      他没说,池匪也就听不见。      同你讲啊,不必为此烦忧,我是你的恋人,也是你的弟弟。      池匪或许听到了,或许没有,总之她慢慢地从被子里探出头。      谢也一秒都不曾从她身上离开,闭上眼能看见什么。      他得走过去,好好看看她。      池匪用疑惑的眼神注视着谢也,他也看池匪,看红得可怕的双眼,看她不曾展示过的脆弱,无声雨瓢泼。      不能再说她傲慢了,这都不是池匪了。      去哪里了。      她就在眼前。      在长久的注视中,池匪忽然伸出手。谢也看着池匪碰了一下自己,触碰那刻,她羽睫轻颤。      确定了。      然后池匪试图起身,因为谢也托着她,池匪轻而易举吻了梦。      吻有多庄重而神圣呢,让他的眼眶也湿润。      你把她摔疼了。      几乎一瞬间,谢也放弃解读池匪的放弃。      她的痛苦由来已久,藏那么深,从两年前就开始了,应该更早。      池匪因她的爱而痛苦,她对他的爱。      池匪爱着谢也,他说是就是。      池匪去吻刚才碰到的地方,将微凉的碰触变得黏腻潮润。      她是不清醒的,毫无章法。      他一动不动,单纯承受。      窗外是浓郁的黑,谢也只是静静地托着她。伴着她的气息,他也跟着杂乱了。   好不真实。   直到一滴水落入额际,悄无声息,大梦方醒。      池匪同谢也拉开一段距离,去拭额头上的水,无比认真辨别。      她看清楚后,那种疑惑变成更深的迷惘,质问谢也,“你怎么在这儿?”      “想见你。”      我想见你,在每一次分别后,我不喜欢你的背影。      有些迟了,但你得知道,我们相遇太早,所以能不能原谅我的迟。      池匪不可置信地笑了,用哭过的眼睛看人难免发酸,她眨了几下。      他说想见你。      他在骗你。      池匪推走了谢也,坐起来,谢也还是站在床前。      她吃力地回想刚才发生的事,视线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瞥见谢也身后时她不再看了,又落回谢也身上。      谢也其实都没有发现,可池匪看见了他挡着的在书桌上的药盒。      “同情。”池匪反驳,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过的鼻音。      她说完,有一丝停顿,好像她也没想到会这样说。      “你在同情我。”      是同情吗?因为我变成了这样。      她不需要施舍。      池匪要脱口而出的回应,可恨的是谢也并不能否认,他确实有过同情。      在第一次见面,甚至于现在。      她在你面前哭过那么多那么多次,都被一些显而易见的原因遮掩过去。      这一次谢也知道了,但池匪没有哭。      她在死寂一般的沉默中轻声开口,穷途末路,“你怎么不说话了?”      对啊,怎么不说话了。      别哭了,听听他的解释,这些都可以说的,起码能平稳她的情绪。      为什么不说话。      谢也望着池匪低垂的眼睫,直到眼中的池匪都涣散了,他仍然不说一句。      池匪不清楚谢也知道了多少,她累了,已经给过最后一次机会。      谢也,你不珍惜,你总是用百分之百的确定犹豫。      “那你呢。”谢也在这时候忽然问。      你对我又是什么。      他不在意答案,他只是想听池匪亲口说,她因何而痛苦。      有些问题一开始便写在章首,不过被遗忘了,要翻找一番。      那并不能称之为恨的恨。      “愧疚。”池匪接得非常快,超出谢也预料。      那时有一滴泪从她眼角落了下来,谢也努力判别她说谎的可能性。      愧疚……      没有错,她应该愧疚。      但她把这一切的源头归为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他不接受。      她不能暴露了脆弱,再用岌岌可危的尖锐刺伤他。      “愧疚。”清醒的池匪不留后路,她点点头,重复,“不然我凭什么?”      凭什么喜欢你。      困兽是无法嚎叫的,无人听懂,只能一遍遍冲撞牢笼,头破血流。      “身体。”她并不是要剥夺谢也思考的时间,可她不能停,一口气说完,全塞给他,“我喜欢你的身体。”      其他的她都有,金钱、权利,因为你年轻,因为我们合拍,我有爽到。      我跟你一次又一次,这是你的用途。      她的赞扬真诚到刻薄。      谢也看透了池匪,又在看透了之后迷茫。      施渡说的话证明他们也早就知道了。      难道还要欢呼着说,我们的爱得见天光?      爱么,连他们都理解不了。      是污名吧。      如果你对我是假意,为何要留最后一滴泪。      谢也是想同她敞开心扉,谈谈俗爱,但他换掉了。      “池匪。”      池匪不明白为什么觉得紧张,她不明白的事太多了,懒得过度思考。      “我也是。”      欲望作祟,欲盖弥彰。      夜晚总是潮湿的,温差令池匪的样貌蒙上一层淡淡的薄雾。      你装不了,知晓所有后,更不能躲避。      但你不了解我的全部,你们都一样。      池匪却不怎么生气,她舒心一笑,前所未有轻松,猝不及防灌到耳朵里,让人失防一刻。      “真好。”      真好啊,真的特别特别庆幸。

032在养狗

这座城市的秋天异常短暂,门关门合的瞬间便过了,所以池匪搞不懂稍纵即逝的温柔,怪就怪吵完谢也抽纸巾帮她擦泪,让最后一眼是他,睡醒第一眼也是他。      天晓得哪根筋搭错,谢也居然在池故渊大宅留宿,她被迫参加温馨的家庭聚餐。为了避免成为八点档素材她飞速搬走,随便择一处房。      池匪轻装上阵,结果车里下来的是谢也。      “司机有事。”      “……”那么多司机都有事?再招几个,她不信天天有事。      接下来几天证实如此,送完赖她家里不走了。      吃饭是他,睁眼是他,他们待一起的时间比之前加起来都要多。      他甚至禁欲。      池匪试探问要不要做,谢也说不做。      池匪看他像看神经病。      正好,锁门窝床上,饿了吃吃了睡,期间回了一次施渡的电话。      无聊透顶。      摇摇尾巴给点讯息,总好过演什么情深。      她受不了,没准是老天的恩赐,池匪谈不了这种恋爱。      能不能有点私人空间。      烟末端染了红,她指间夹着,刚放唇上味道不似从前,池匪觉得难闻正准备扔,视线转了一圈又转回常青树上。      阴魂不散。      她就是出门买点衣服,花钱解解闷,普普通通的一天被毁了。      池匪没理他们。      平驰原皱眉,“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教育她,想得美哦。      “早了。”池匪看风景。      蒋煜也注意到,啧一声,顺手也拿根抽,白烟没来得及往上飘被风吹散,他感叹,“这可不是好习惯。”      平驰原依旧那股熟悉的调调,“我怎么不知道。”      “嗯。”池匪当夸赞了,“我藏的好呗。”      烟尾又含进嘴里,唇红覆盖先前的半圈,邪风吹着平驰原给她点,池匪故意躲,他跟烟身一起摇曳。      池匪黑眸斜睨,“你应该让我不要抽。”      火熄了。      “对身体不好。”池匪将烟拿在手里。      偶遇?无非道那天的歉,问是不是生气了,怎么不理他。      她分身乏术啊。      平驰原也这样问了。      “没空啊,在养狗。”      “狗?”蒋煜回信息,嘴不停,“你不是讨厌所有软体动物。”      “就是没养过,怕死了。”      平驰原显然不理解怎么会把狗养死,他嘴还没张开,池匪扼杀,“它不喜欢你。”      蒋煜吓够呛,他又给平驰原复述一遍,学池匪三分像,“不喜欢你~”      “……”      发觉音调高了,池匪查漏补缺,“它怕生嘛。”      怕不怕生不清楚,会咬人。      总之她相当自然地看了眼手机,说要回家喂狗。      什么品种呢,田园犬吧,随便吃点都能活,附带刻板印象,忠诚。      起码池匪毫不意外驾驶座的人,她无奈地闭了闭眼,碍于平驰原可能会追出来,她权衡利弊坐进去。      系好安全带,池匪商量着对谢也说:“你没有其他要做的事情吗?”      谢也状若思考,“没有。”      “……”池匪拢了把头发,窝在座椅里睡觉,“回家。”      她对谢也还是比较复杂的,毕竟她哭成那样了,也不知道那晚他听到多少。      她说的够清楚明白,也确定谢也听懂了。      我们是单纯的肉体关系。      不过谢也违背了炮友的本分,抛去夜晚的激情,白日里是不是要保持距离?      宣淫?他只是在你眼前乱晃。      池匪抱臂站在客厅,离他远远的,再次下逐客令,“滚。”      谢也往她那边上瞥,“不是戒了。”      是说她身上的烟味,“你管。”      他们第一次池匪暴露的嗜好有点多,周姨走后她抽起事后烟,也不知道烦什么。抽完两根看见阳台上的仙人掌,叫他放远一些,怕熏着。      “去见平驰原。”      哦,嫌她窝在家里快一星期特地出门见平驰原。      谢也没表情,头发梳得乖顺,要不是他也用惯常调调,池匪都有点犹豫了,真应该跟平驰原打一架,她会包场的。      池匪懒得解释,点了烟坐在桌前,散下来的发遮住她,只留一个模糊侧面,“你管的太多了,他是我未婚夫。”      她顺嘴说了,“是你准姐夫。”      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难道要埋怨世俗拆散有情人,称赞背德的伟大。      房间陷入诡异的沉静,也只有这时证明那晚得争吵实实在在发生了。      算不得争吵,都没有歇斯底里的理由,那晚只剩叹息。      灰白烟灰要断不断,池匪透过发丝缝隙偷偷观察他,她没说重话啊,对吧。      谢也在这时拉开椅子坐她对面,动作幅度轻,池匪看他坐下来。      “池匪。”      池匪敷衍点头,嗯嗯两声。      每次他这么叫她名字,准没好事。      可笑的后遗症。      目光刚躲开,池匪就听见他无比认真说:“我答应池故渊,你就不用嫁给他了。”      手一抖,烟灰断了。      一缕风吹过他额前碎发,把她发尾也带起飘荡。      池匪像是听到好笑的事,短促笑了声,气音,也就一声,收住了。      窗外引擎轰鸣由远及近,笑意截断。      “你疯了么。”她轻声说着,又分外用力,牙根都颤着。      然后呢。      做你的春秋大梦。      这段对话如果发生在两个月,不,一个星期以前,池匪就会说对啊,是啊。      她不想了。      池匪有很多话可以贬低他,你想得真简单,成为他,代替他,知不知道蜉蝣撼树,你想就可以了吗,你有能力吗,想给我另选什么姻缘?      只是夕阳夺进眼眸,谢也就在那抹霞光里定定看着她,孱弱的蝴蝶还能挣扎着扇几下翅膀呢。      池匪心软了,话仍然是挤出来的,“你会成为池也。”      一个一个字掀起风暴。      谢也不关心,他捕捉到关键词,“你在乎。”      你在乎我的身份,你抗拒,或者说,你对我们的未来有过幻想。      他不是想得太多,你的眼睛让我读懂。      足够了。      这双眼睛要一直看着他。      谢也在找合适的机会同池匪谈,又怕惹她情绪激动,他不擅长安慰。今天她有心情去找平驰原,谢也觉得时间到了。      “在乎什么?”池匪假装听不懂,“我是让你去做喜欢的事。”      “现在正在做。”      跟她有什么关系。      池匪嘟囔着灭了烟,一口没抽,她站起来。      “池匪”      “那你继续啊。”池匪不给他机会,打着哈欠进卧室,“我好困。”      她没落锁。      期待一场荒淫,又像是洒脱的邀请,好聚好散。      谢也听出来也看懂了,不足是方式蹩脚,未免太迫不及待。      但他们许久不曾温存,何尝不是定制的诱惑,他毅然决然跳进去。      池匪感觉身上的薄被轻了一瞬,熟悉的暖便覆过来,她在这一刻靠了过去,谢也以为池匪睡着了。      倘若即将来临的夜晚不能够拥有酣畅性爱,那么还有黄昏落日来续,让我感受你的急切。      谢也却只是抱着她睡,右手环着她腰,伏在她肩窝。      他们一样味道,可谢也觉得,她身上的就是不同,很容易吸引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允许,除了他。      池匪枕着他手臂,不是很舒服,她没动。他的气息洒就在颈间,缓慢,灼热,余晖也烧尽,延至四肢百骸,烫得她发汗,而后倏然缩到一处,放肆掠夺,一秒心惊。      池匪听着,他的心脏像跳在她身上。      最后竟牵着她一同呼吸。      池匪闭上眼,别再往后看了。      第二天池匪起很早,在她离开时谢也揽紧,问她去哪。      池匪想了一会儿,说把花抱回来啊。      有震感,是池匪传来的。      他们的声音同样倦懒,这样的清晨谢也莫名安心,她在你怀里,不是梦里。他卸了防备。      发尾不轻不重被卷起,池匪转身,谢也一手支着头,她这么一转,指间的发溜走。      谢也说:“我陪你。”那天他移进新花盆,没再放窗台。      “不要。”      谢也有自己的坚持,纵使他有多少戒心都被池匪一句“闭眼”瓦解了。      如同接受洗礼的信徒虔诚求一吻,池匪直起身,低头看着谢也,鼻尖挨着他,交换一丝丝真心。      他不听话,池匪又说,“闭上。”      于是千般万般不情愿用触感代替视线,发丝又被他缠上,绕指柔。      池匪这只蝴蝶偏偏止于方寸,她明明轻点了一下。谢也去看的时候她忽然吻他的眼睛,忽略危险的唇。      眼睛不都是含着满满罪恶,出卖心声。如果爱意能演出来,他闭眼前的依恋和那晚擦泪的他无差。      谢也到底还是起床了,要陪她。      池匪背对他,“你敢。”      她说不敢谢也就不敢,一点一点谈呗,反正有时间,池匪对他的态度突然有所转变,把他都搞正常了。      没有吗?有吧。至少谢也沉迷当下。      他其实想讲我爱你,弥补那晚的嘴硬,但池匪问她今天漂亮吗。      怎么会不漂亮。      池匪爱听,“等我回来。”      谢也有被话里的亲昵蛊到。      有些话仅限于特定,情人,恋人,家人,朋友……      他们算什么。      等谢也把这句稍显平常的话塞进限定关系,大门悄然上锁。      等我回来。      下午两点二十九,谢也收到池匪的消息。      图片醒目刺眼,令他过滤掉问候语“睡醒了吗”,直奔重点。      邀请他参加她的订婚宴。      三天后。      准确是五十一小时三十一分钟。

033要你醒

池匪等电梯的时候跟谢也巧遇,他呼吸有些不稳,看到池匪顿了一下,冷脸径直朝她走去。      他们住八楼,池匪想了想他看见图片的表情,开玩笑说:“你跑下来的呀。”      抱回花后她开车到池故渊大宅,也是巧,该在的人全在。池匪礼貌问候,甩出炸弹。      有人立刻上前说日子不好,诸事不宜。      平父脸色相当难看,他们最忌讳这些。有其父必有其子,平驰原有时跟他很像。他们都带着商人的傲慢高姿态衡量价值,她的价值。      皮囊上乘,在市场流通够贵,能保证后代基因,最最重要的我能借她登天,平步青云。      这是施渡的一生,可能也是她的,唯一不同便是池匪没有大志向。      没办法,心情差,谁剥夺她顺遂的权利,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那都别好过。      池匪乖巧坐在施渡身边,笑着说:“我觉得很好啊。”      平父准备教训她两句,池故渊发话,“好。”      好。      真可怜。      谢也也可怜,池匪想让他更惨一点,订婚宴的地点是要选在那间别墅的,转念又觉配不上她,太小。      毕竟那是她的回头路,要足够漂亮。      电梯门缓缓打开,他们都没有进去的意思。池匪望进他眼里,今天没下雨吧,怎么有乌云呢。      池匪低头看花,真诚赞扬,“你养的真好。”她养几天就死了。      电梯门关闭,数字机械地往上跳,谢也开口,“不是去国外?”      池匪不关心他怎么知道,手好酸,她整天做些自讨苦吃的事。疲惫还没叹出来,怀里重量就轻了,谢也连盆带花抱走,去按电梯。      池匪转了转手腕,慢了一点,扣他一分,“太麻烦了,订完再去。”      这是实话。      “度蜜月。”一字一顿。      谢也又听到她那样轻松的语气,有什么可轻松的?原来池匪要他闭眼是这个原因,故意在楼下发消息给他,连那些阴暗的想法都克制不住了。      他想到离开时的吻,显得是他索取一样。      对,他就是索要,就是被池匪的温柔哄诱,怎么了。      不是希望她自私?      笑话。      谁订完婚去度蜜月啊,池匪不纠正,邀请他,“你要来啊。”      几年前那个不重要的宴会她也是这样邀请他,谢也忽然想,那条黑裙她还留着吧。      谢也没说好也没不好,挤在电梯里池匪无法忽视身后的人,池匪不尴尬,她只是朝着既定的路走。      室内暖气很足,周身凉意褪去,池匪要把花放到阳台。花盆小,碰到谢也的手,池匪觉得他的手比她要凉,他们的手指缠绕在一起,夹缝里十指紧扣,气急败坏式暧昧。      池匪生气了,干脆直接抢,谢也突然丢给她,她力道没控制好,差点没站稳。      池匪瞪他一眼,转身去阳台。      谢也垂眸,她碰过的地方似乎有点烫。      啪      清脆的声响消耗手指余温,谢也循声望去,先注意到池匪脚下的碎瓷片,泥土弄脏白皙鞋面,以及散落的一片花瓣。碎片摇晃在木质地板,绝望地静候风浪。      这个场景,他已经看过两次。      可能花盆太重,谢也想看池匪有没有受伤,她往前迈了一步,踩在泥土堆里的花瓣上,将仅有的纯白染黑。      她的声音也被土埋着,不好意思道,“你看,我就养不好。”      心脏的跳动和脚步一同停。      池匪是什么呢。      谢也以为是易折的花,大错特错。      怎么厮混那么久现在才发现她这场暴雨不近人情,还要埋怨她变了,是你不敢承认她一直如此。      “为什么?”谢也终于问出口,他跟花瓣一样,踩碎了,死了。      池匪走到沙发前坐下,和他面对面,但她给了谢也上位的视角,她看着谢也,“没拿稳嘛,太沉了。”      她十分善于周旋,用一些算不得武器的武器进行攻击,不会流血,不会痛,虽然那个位置空了,可依旧能活,她拿走的东西甚至有替代品。      没用的东西拿去有何用,如果她供奉起来,也不是不行      “要我去?”谢也说的强硬,走投无路却是他。就像明明池匪仰视他,却是他低头求着,求求池匪别说出。      “嗯。”      我最后的希望。      池匪想到谢也说过,“我们还可以这样。”      你说,结婚后我们还做情人。      好大度好善良。      从此以后相拥前他要过分计较这里有没有被人吻过,他们是不是在同一水域,有着相同的味道。时间本来就不多,难道还要分给这些繁琐的步骤。      是池匪把他拉下来于耳畔低吟这里边有我,即刻她松手换慈悲模样,冷漠看他往下沉。      不可能。      “也行。”他说出来倒违心,谢也微眯了眯眼,真烦日光。      不知道他何时拿起遥控,窗帘缓慢关闭。池匪看着谢也朝她走过来,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室内光线也越发昏暗,直到谢也停她面前,没弯腰没俯身。      “现在?”池匪先站起来,她好累,起太早没劲儿陪他折腾,“改天吧。”      真心话。      有一瞬惊慌被谢也捕捉,贪婪回味。      装就装像一点,把假面戴紧了,别用心虚的眼睛望着他。      可是不够,不够放在展柜里珍藏,连味道也快消散,谢也这样想着,视线紧随池匪,抓住她。      池匪被力道拽了回来,一手握她手腕反扣在她身后,一手拖住她后颈,池匪感觉世界失重片刻,再睁眼完完全全都是他。      他们的距离在可控的范围,池匪仍然被冲击到,她飘到好远的地方,听到震耳雷鸣,好似有一道闪电砸向无处遁形的她。池匪伸手,拽住他衣角才勉强着陆。      谢也感觉衣角被她拉了一下,换做以前,他会有一种无法言状的愉悦,如沐春风。      池匪余光瞥见花的残骸,早知道就手下留情。      在这时她也没摔疼,谢也很好猜,他其实非常好猜,池匪昨晚才意识到。但这是同情,同情产生了怜爱,心疼掺杂着喜欢,最后的最后这些都会拖磨成曾经说。      你曾经说,我是因为同情才选择跟你在一起。      “你弄疼我了。”池匪说。      她的皮肤多白多娇嫩,脖颈又细又长,像握一件臻品,有毁掉的冲动。      “疼?”谢也记得没用力啊,她还会痛呢。      而后吻落下,池匪以为是吻,肩膀刺痛令她免于沉沦。      他狼狈猎食好不容易抢到的食物,不听呜咽,不听悲鸣不怕反击,他也命悬一线。短暂餍足后吻舐留下的齿痕,细细密密,让痛感更深刻更剧烈。      这下池匪真疼,去打他,还踹他一脚,轻易挣脱禁锢,“发什么疯。”订婚宴不能穿好看的礼服了。      “痛就对了。”      池匪怔住,她看着齿痕,又好像没有。      我也痛。   痛就不是爱了吗?   怎么还没开始爱就痛了。   是不是已经爱了很久。      在路的尽头,在破旧的屋子,在大雪消融的黄昏,十八岁钟声敲响,面前的女人为你流下第一滴泪的时候。      欲望的名字,是刚萌生的爱。      他终于明白,她会和那日黄昏一样,眨眼间被黑夜侵蚀,悄然消失。      “池匪”      “又要祝我新婚快乐。”池匪打断,她会背了。      谢也在意,“不乐意听?”      “比你高兴。”懒得关心谁高兴,池匪要去睡。      “那我祝你快乐,也祝你痛苦。”      这句诅咒,让她不敢再往前。      看吧,求神拜佛要似这般押上所有赌注,赌日后的偶尔。   会不会想念。   想念怦怦跳的试探。   想念雨夜、洗发乳、颜料的气味。   想念经过几百个日夜坦白后的雀跃吗?   日后想起会不会后悔。      池匪不后悔,她没有后悔的事,一切都是她的选择。      只是要他也尝尝从梦里惊醒的滋味,噩梦也好,美梦也罢。      我要你醒。      池匪往后退,与他平视。      谢也心脏募地紧缩,呼吸都不顺畅,他知道池匪要说什么。      可你的眼眶为什么红了。      谢也不可见地皱眉,将这滴泪在心里落了。在他胸口,没能打湿衣衫,补不上停了的好多拍。      池匪淡淡地说,“你去不去?”      “去。”      没错,谢也醒了,彻底醒了。他当然要去看看,看我们硬碰硬,谁先碎。

034帮我穿

池匪没发挥好,不过有新发现,刚刚是不是有毛毛雨映在他眼中,可惜了,看不见,她更懒得抖衣衫。      真爱上她了?      那请便,追她的人挺多。      池匪冷冷瞥了眼打碎的花盆,回卧室补觉。      之后的五十一小时三十一分钟里,池匪没跟他打过照面,知道他来过是房间被打扫干净。      打包票,谢也今天不来。      诸事不宜也没说突降暴雨,鬼天气。      池匪边选耳环边骂他,还不忘揶揄平驰原眼光差,吓得助理赶紧去通知。      八字没捺呢都敢监视她,不如田螺。      啧,想他干什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池匪继续挑,埋怨,“这都好丑啊平驰原,我不订了。”她要漂漂亮亮的。      “不订了,那走。”      一道闪电,干干脆脆。      动作微妙停顿,再无心选今夜的配饰,于是转过来,被他携进风雨里。      西装肩头些许湿,是雨是星,池匪顺道夸自己,这件西装他穿果然好看。      池匪一向随心所欲,她的喜好全凭心情,有时看她眉眼弯弯,便明白她说过的做过的全然不做数。      那你就得跟着翻篇,比如她问“走哪儿?”,倒不期待回答,只是要他走来。      谢也带着同这里不匹配的潮气冷意,池匪反射性去探谢也额头,他没停,她也不躲,狭窄的缝隙里池匪退无可退。      高跟鞋啪嗒落地。      池匪坐在梳妆台上,他拦着她的腰,她手背停在他眉间。      惊雷震,是否要在此刻。      而她笑说,“私奔?”      从然还是莽撞,反正她说了。      你啊。   何不与我一同私奔,近在咫尺变成唾手可得,哪管以后。      谢也看着她纯真的笑容,像不谙世事的孩童,简单笨拙地站在面前,又练就一身本事。      要多熟悉多坦荡,才能不费吹灰之力。      谢也下意识想她有没有说谎,蛮想叫她等会儿藏好点,别挂脸。这也没什么不好,起码烦的还有她。      池匪闻到淡淡酒气,醉意烈,开玩笑,“酒驾。”      玩笑话与玩笑话的区别谢也分得清,尤其是池匪说的,“万一被撞死了不正合你意。”      池匪忽地沉默,垂下的眼睫在白皙脸庞投出阴影。      谢也没让阴影蔓延。      他凑近的时候池匪想到致命问题,他锁没锁门。      池匪已经闭眼了,热息也洒下来了,吻迟迟没落,耳边有坠感。      她又睁开,就看见谢也没什么表情盯着她,池匪无法解读,她别开眼,“什么啊,丑的不要。”      池匪和谁撒娇都是一套标准,谢也不满地“啧”,“别动。”      池匪不听。      “脸刮花了。”      池匪不动了。      谢也没有其他用意,他同池匪保持分寸,甚至调侃的瞬间都帮她戴好。      装什么装,不是碰到被遮盖的齿痕?      可她看到耳环,在拍卖会看中的一对,那会儿池故渊停她卡,只能作罢。      原来有人带了最称心的。      尽管前缀是曾经,也比这里的好,起码池匪侧身对着镜子欣赏,调皮碎发垂落颈间。不足之处她心虚望他身后一秒,被谢也捕捉。      “没锁。”谢也说。      哦,挑衅。      池匪没理,注意力全集中在耳环,指尖跳舞,牵拽谢也,把维持的冷静扫得干干净净。      无名指的钻戒。      谢也不关心钻戒的价值。      有多少释义,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称之为他们的秘密他在乎这些。      他已经计较到这种程度了。      池匪也注意到谢也视线的落点,意外他竟盯这么久。      不行,应该在她身上,戒指算什么。      收回手的同时足尖缠到他的小腿,隔着西裤布料往上滑,抵住膝盖骨,没惹情欲,不染风骚,点到为止。      谢也有被器械的动作陷入回忆三分。      池匪抬眼,下巴微扬,锋利收出,“那你赌一下,我会不会逃婚?”      她从贫瘠词库找准确的词语,略微为难地轻皱着眉,想尽办法营造逃跑假象,与可怜毫无关系。      谢也只选他想听的,“那走。”      又走?不才拒绝私奔的提议?      “嗯……”池匪在思考。      她的手撑在梳妆台上,以相当乖巧的姿势坐直,却避无可避将罪恶的晶莹晃入他眼。      谁在颤,谁克制,谁紧张,有人于赶来的路上,有人停留原地。      池匪一语定论,“我不会逃婚,你也不会锁门。”      她如此确信。   她怎么可以确信。      那雨都快要让人窒息了,她的手仍然紧锢他脖颈么,在涣散里是不是向他发问了。      说什么。   说爱我。      一切一切的原点。      谢也就要告诉她了,池匪抢先道,“帮我穿。”      她的勾引差点味道,她的命令少了强势。      池匪用她的热踩在他膝盖骨那块,似有若无揉圈,好似不顾谁将在下一秒推门而入。      你弄掉,你帮我穿,然后她会摘掉戒指扔了。      赏罚分明。      要说的,谢也自然也忘了。      池匪做足对策,他如果拒绝,她会把第三人拉进来,拉进密无可分的缝隙。如果他忍住……忍住就忍住呗,她自己穿。      谢也可能读懂,又没有。像他在池匪的视线里,又没有。      要怎么形容,不是简单的不知所措,有个地方一顿一顿,扯着她坠。      说话声,咚咚声。      门里门外?      不确定,这种不确定性令流动的空气燥热起来。      眼睛,肩头雨,乌发,直到凉意侵袭,软肉硌在膝盖骨,池匪猛然回缩,耳环轻轻晃。      没来得及用。      十秒不到。      谢也在她注视中慢慢跪下去。      池匪垂眸,谢也半跪着,她脚尖点在他西裤上,脚踝被他握住,骨也硌着他,被抚摸那里不仅仅是单纯的烫了。察觉到躲藏谢也攥她更紧,攥得她呼吸困难。      门把手动了,池匪心狂跳,谢也仍然慢条斯理帮她穿鞋,搞得这是多么庄重的事,池匪嫌他慢。      又一下,应该是两下,池匪只听见两下,再多没有,卡住了。      唇抿紧。      谢也站起来,带动微风,最后看了看戒指,“你错了,池匪。”      “我锁了。”      池匪不语,重新流动的空气吹散余温。      谢也轻描淡写否定池匪对他的了解,池故渊是,施渡是,门外那些人都是。胜负欲在高涨,高跟鞋的停点是他的皮鞋。      踩上去,再后退。      无所谓,都有求于她。唯一不求的是谢也,不对,他现在也求。      什么呢?她曾经要的。      夺回身体的支配权,池匪觉得,是暖气开太高。她沉一双眼,几乎溺毙所有试图望进的目光。      谢也不想看,他又必须看。      “那你猜猜,我今晚会不会和我的未婚夫接吻?”      吻。      她要吻别人。      该死的窒息感又涌上来。      他不知道那些池匪有的轻而易举能看透的破绽他也有,所以谢也只能妥协到,“谁想看你们接吻。”      “你,”      你不想看不想听。      池匪打算哄哄谢也,也哄哄自己,但他志在必得的模样池匪真的烦。      谢也刹那怔住。      他误会话里意思,一点不奇怪。      池匪得逞,“你看不看,不看我就不亲。”      统统都不是问询了。      压迫他。      谢也反应过来,“那你们亲完,回来你弄给我看,姐。”      正是不在乎,所以特意强调。而真正介怀的,反而平淡应声。      你错了。      你孤注一掷,只肯承认紧握的目光。      她向前一步,他兵荒马乱。      谢也才惊觉池匪换掉了他们熟知的气味,陌生的味道,他十分焦躁。      谢也看到她穿的白色礼服。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池匪也穿着白色。      都是白的。      白色的衣衫,白色的雪地,连黄昏都可说白,那滴泪也是。      冰天雪地里他冻得站不住脚,可是没有人闯进来斥责,告诉他过了许久。      “不太好吧。”池匪思索着,“你喜欢三人行?”

035我们

他走了,好像只有池匪发现他不在。      池匪逞口舌之快,谢也走得更快,还给她留个不明所以的笑,多明了她话里的不自量力一样。      她明明发现他眉紧皱,灯光下连脸色都冷下去,谢也却轻飘飘离开,池匪烦,一直烦到散场,她倒全忘了。      平驰原无法管束她,这是她的订婚宴,施渡叮嘱平驰原,让池匪少喝点,她不能喝酒。池匪用醉意的眼睛笑,“我开心呢。”      她坐在车里低头玩手指,等平驰原帮她系好安全带,池匪歪头看他,“你没喝酒?”      平驰原今晚滴酒未沾,“没有。”      到底是喜事养人,平驰原比以往更有耐心,“我现在有资格送你了吗,匪匪。”      “哦。”她有专属司机。      大雨噼里啪啦敲撞车窗,池匪看着他,她瞳仁黑且大,眼尾上挑着,眸里流动一汪静的池,清澈透明,但深不见底。      她应该冷,鼻尖打着红,裸露在外的关节无一不被寒风折磨,车内温度调得高,忽冷忽热两相冲击下脸颊爬上病态的红晕,平驰原心眼在别处,“你戒指。”      他赶去的时候只有池匪对着镜子欣赏耳环,调监控是下意识,阻止去调监控也是下意识。      她没有提,他也不问,忍到现在。池匪省略了繁琐步骤,直奔主题,没有人觉得不对,他也是。      这场订婚宴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容器,塞满五颜六色的欲望,所有人都是背地里的主角。他们想要的都明白写进眼睛里,平驰原也不例外。      “这个啊……”池匪伸出手,五指张开,“还有一个。”顿了顿,她从口袋里找,平驰原以为是给他的,池匪面无表情把戒指戴在拇指,和她的是一对。      也许这只是池匪新买的玩具,她炫耀姿态和孩童没两样。      “你想要。”池匪双手交握捂在胸口,“很贵。”      “……”      算了,没必要和醉鬼计较,平驰原发动车子,池匪抢先在导航输入她随便买的大平层。      平驰原看着导航上的地址,想婚后该怎么满足她才不显掉价,池匪却拽着方向盘无理取闹,“你喜欢我啊,你喜欢我我就给你。”      于是他被迫再次介意,“可以给我了吗?”      他又没重复喜欢。      池匪视线流转戒指和他无名指之间,“你骗人。”      圈口不是他的尺寸。      平驰原闷了笑,“我没有骗你。”      池匪不信,她摇下车窗,两道光随动作甩出去,干碎利落,淹没风雨里。      她贴着窗户,就几秒,黑丝成绺,在尾尖聚滴,泼湿白裙,一道道突兀的渍。      她没醉。      平驰原凭空论断。      可当车窗关上,一丝雨钻不透,窗户上映出完整的池匪,她又倒在座椅。雨势疯魔,残柳狂舞,她耳环还在晃,裙摆仍在荡。      他也被打湿,平驰原擦去脸上水珠,看着安静的池匪,突然的安心令他否定。      池匪扔掉的不止是戒指。他不在,她所谓的弟弟不在。他并不打算往更深处想,池匪说她开心,和他结婚池匪很开心。      平驰原都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麻木开车,直到扶着东倒西歪的池匪站在门前,才后知他让池匪冻了一路。      指纹锁响,池匪寻着热便钻进去,平驰原抬手之际门“砰”关了,然后传来池匪的耍赖,“你怎么没进来啊,我打不开门了平驰原。”      对方似乎等不及他的回答,“我好困啊平驰原,我睡觉了。”      “明天见吧平驰原。”      挺平淡,也挺能产生家的幻觉。      一门之隔。      分不清谁的醉意,他却不管人走没走,“不是要三人行,你就让他滚了。”      池匪也不压低声音,“你让我叫他滚的。”      她都没看见是哪个神经病,就听见一声“让他滚”。池匪头晕目眩,等声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想起来原来是骗子。      除了谢也,谁能进来。      是么,他还能命令池匪啊,那也没让她念三遍平驰原的名字,池匪从来没这样叫过他。      她的身体冷刺骨,可能来时披着别人衣服,谢也尽量不咸不淡问,“不冷?”      本来没感觉,他一说池匪就委屈,“冷。”      “……”      冷,一个字。      真太糟糕,轻而易举把他的怒意削减八九分。      谢也同时确认池匪喝醉了,断片那种,明早起来一切会全忘记。      他赌对了。      夹在门和他之间,池匪站不住,顺直西裤布料往下滑几分,软绵绵撑他肩又往上蹭,毫无用处,只是过分拉近他们的距离。      她玩尽兴,有人受不了。      在池匪勇于尝试第五次站稳前谢也开口,“又蹭,第二次你就是这样蹭的。”      什么第二次,池匪不记得,他的胸膛结实温暖,一定是谢也夺走了属于她的温热。池匪又气又急,把他侧身西装拽出褶皱。      谢也以为她要走,把她抵更紧,再难挤进任何,仿佛生来就该如此密不可分,牵动我失防的是你一举一动。      池匪体温慢慢回暖,酒气遮盖陌生味道,谢也不那么抵触,哄着她说:“喝了多少?”      “很多……”      池匪很乖地掰手指算,他也不说话,一时间浓重的呼吸,纠缠的气息。当闪电降临谢也才勉强将她轮廓描摹,他们距离近,仰头俯看都相当费力。      今夜的一切显得他讨巧的方式十分滑稽,三人行?他的慷慨只够买口棺材。      算不明白,池匪潇洒放弃,她只记得好多人从身边走过,看不清人脸,懒得记他们是谁,就像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喝这么多。      今天是谁的正日?没看见雨一直下?      很忽然地,池匪手指没放下,脸被人捧起,他的气息铺天盖地,雨小了些,不然温柔怎么趁机泛滥。      其实算不得吻,他的目的在于品尝。可太坏了,压下她试图迎合的舌,完全不给到她。偏凉手指攀他脖颈,西装下紧紧攥着衬衣薄料,谢也依然坦然自若,存心让池匪自己要。      池匪不随他意,转而掰扯他的手,一点力没有,虚握着谢也两指,但窒息感脱离,“戒指呢?”      池匪急促呼吸,使劲把他的手从跳动的地方甩走,“扔了。”      “为什么扔了?”      “不好看啊,我不喜欢了。”配不上她就扔掉,简单的逻辑。      池匪想离他远一点,礼服限制发挥,反被谢也拦回来,她完全坐到谢也腿上,由上及下窥见信徒模样。      独她一人酒气怎会如此浓烈,池匪无暇顾他,早知道这么冷,她就不喝了。      她分明灼热到燃烧,他如同灰烬,企图烧得更粉粹,“亲了吗?”      “什么呀?”      “你们。”只说到这。      看不看有何区别。      剧本在池匪手里,她要什么他得跟着演,到头来还得夸池匪的体谅,让他别死在这出戏里。      谢也又后悔,醉酒的池匪也会扯谎。      “没有。”      那他索要的便不限于此。      “为什么?”      “你好烦啊,怎么那么多问题。”罗里吧嗦。      “告诉我。”      借暗的功劳,谢也懒得维系体面。      不是毫不犹豫相信她,不是得知过她心里有你,到最后仍旧怕。      池匪的戒指多到数不清,何故在意那一个。      可恨啊,恨是你们关系的唯一注解。她准备爱你,又不准备爱你,只能在她笑里煎熬。      谢也动了动,手边是真实的触感,他慢慢地抱紧池匪。      盖棺定论的事就不要细想了,她正与你相拥。      说的挺硬,里面有一丝丝求饶,池匪醉里也爽,“什么?”小聪明都藏上扬的调子里,却不再躲,贪婪汲取他给的温暖。      有震感牵扯。      “你,”      你的唇有没有吻过其他人,又为何不吻。      池匪等着。      再无下文。      她费力望向窗外,城市的黑一览无余,无穷无尽。因下着雨,这黑更深更沉,像巨大的漩涡吞噬满载的悲伤。      池匪快睡着的时候,听到他失败的一句,“你知道的,池匪。”      她知道什么,她都不知道是她的颤还是他的颤。他抱住池匪,支撑池匪,又无助地依靠池匪。虽然坐谢也腿上不累,但池匪觉得他比她冷,她自顾不暇了,还要给他取暖,回抱谢也。      时间缓慢流逝,雨势凶猛。      世间太黑,也太静,一个心跳震耳欲聋,一声叹息惊天动地。      我们抱在一起,我们胆敢无动于衷。      “不喜欢为什么亲?”池匪的脑子不足以回答这么可怜的问题。她头好痛,耐心缺缺。      他指间轻颤,“不喜欢?”      “平驰原啊。”池匪倦于开玩笑,替他解谜,“我又不喜欢平驰原。”

够了,不必再听。   谢也猛然抬起头,池匪静静地看着他。      不能在她意识模糊的时候,她会完全遗忘,她醒来的后果无法承担。      但你看她,摆出胜利姿态,诱着你往前。      去吧,成为她的拥护者,窗外有雨的魅音,蛇朝他吐信。      眼前、心上、手边只有她,有别的选择吗?      黑暗里独自等待,从来不觉得时间那么难熬过,等得不就是这一刻。      你一无所有,追求什么永恒。      他猜池匪也一样,很尊重池匪意愿去探。      ……      ……      池匪快要到了,谢也却一瞬抽出手,“我是谁。”      池匪难受,不愿他走,那必须回答,“谢也。”      这是池匪教他的,赏罚分明。      “我是你弟弟。”      池匪似乎醒了,一塌糊涂了还要反驳,“不是。”      她没有弟弟。      ……      ……      发髻散了,什么时候散的,后背贴着落地窗,肩上他的西装外套刚好阻隔冰凉,黑发瀑布倾泻,随着颠动拼命锁绕谢也脖颈,撕烂的白裙尾摇摇欲坠。      她扑了空他也得跟着。      近乎悬空的姿势池匪不得不依赖谢也,全数交给他。即使这时池匪也不犯浑,她去摸,往禁忌处,谢也反握住她,“戴了。”      池匪骂死他,喘都顾不得,哪里分得出间隙回应,非缠在她耳边,“说爱我,池匪。”      得不到回答,谢也就固执地问。      池匪不懂谢也执着什么,她曾经也执着于一个答案。      “爱。”她崩溃重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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